林未晞的身份特殊,不好去月月家里,好在月月聪慧,知道打着借东西的幌子,来找她。
“这事儿我说了,你放在心里,王彪子那边的问题不大,应该能解决,只是你家这里若不解决,恐怕有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
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件事情,就算是王彪子这里没有成,还会有胡彪子,李彪子。
月月点点头,道:“这事儿我这两日也想过了,我年纪到了,早晚都得嫁出去,这次她们算计我不成,还会有下次等着我,养了这么多年,不卖出去也对不起她们养了我这么多年。”
说到这里,月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林未晞看在眼里,心里也不舒服。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准备做场戏给我爹娘看,若是他们心疼我,咱们子女缘还能继续,若是不心疼……”她顿了一下,苦笑道:“林姐姐,不骗你,我早就不想在那个家里待着了,我爹娘顾不上我,婶子都能插手我的婚事,奶奶就更不用提了,我都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林未晞叹了一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这种事,她也不好插言,遂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破罐子破摔,真不成,就让他们当作没有我这个闺女。……”
月月将自己的打算对她说后,没过多久,就回家了,留下林未晞坐立不安。
她看得出月月的坚决,所以说不出任何制止的话。
其实换念想想,如果月月真的那么决绝,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说不准还能换个好的结果。
只是终究还是担心,万一要是……
所以林未晞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秦淮从外面回来,望了一眼明明是蹲在那里洗菜,却洗着洗着就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姑娘,他走过去,半蹲下来,手指沾了点水,弹在她的脸上。
林未晞回神:“做什么?”
“是你在做什么?”秦淮笑。
林未晞这才反应过来,她加的水都溢出来了。
她讪讪一笑,把水勺放起来。
“我在想月月的事,总觉得有些冒险……”
“她打算怎么做?”
林未晞轻轻地吸了口气,附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随后林未晞又道:“我有些担心她,怕中间出了意外。”
秦淮沉吟片刻:“总得有人打破这个僵局才行,我们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其他的只能靠她自己。”
林未晞点点头,只能看月月自己的了。
“这事儿,信墨知道吗?”
“我没敢告诉他,”林未晞叹息,“就怕他沉不住气,惹出乱子。”
她看得出来,信墨有些喜欢月月。
秦淮倒是不以为然:“你别总把他当作孩子。”
两人说着话,林未晞才不胡思乱想。
很快,月月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月月没事吧?”林未晞急急问道。
“应该没事,我见我叔说要去请大夫。”
说话的是月月的一个堂哥。
林未晞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脚下也不敢耽误,自是没有注意到对方诧异的神色。
秦淮没在家,只有杨梅云在,所以当月月堂哥报信的时候两人都跟着过来了。
林未晞让月月堂哥先去帮忙,自己在后面把事情给杨婶说了个大概。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这种事能是拿来开玩笑的!”杨梅云斥道。
林未晞表情有些心虚,她就知道杨婶会是这种反应,说实话,她也没想到月月是这样一个刚烈的女子。
“杨婶,你也知道月月家的情况……”
杨梅云打断道:“若是出了事,看你们怎么办?真是小孩子,这种事是能拿来闹的。”嘴里说着,杨梅云的脚步不禁又快了几分。
“秦淮也是个不靠谱的,”杨梅云埋怨起自己的儿子,“竟然出这种主意!”
因为月月家里突然出了这种事情,村子又不大,很快就传遍了。
“月月喝药了,喝的还是老鼠药。”
听到的人,顿时哗然。
就这样一面往那边走,一面不停地就有人加入进来。
“这是咋回事啊?”
“这药味也太重了,月月这孩子咋想不开呢?”
“真是造孽啊!”
“……”
来到月月家门前,只见院门从里面紧紧锁着。
林未晞闻着这浓浓的药味,心里也是直敲鼓,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月月,月月,你在吗?”她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扯着嗓子喊。
“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倒把门关上了?”
“那陈婆子到底想做甚,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一旁有人议论。
林未晞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杨婶,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这………”
杨梅云也有些吃不准了。
林未晞顿时心生不妙,又大声在外面喊了起来,有些村民见事情不对,也在外面叫着让陈婆子开门。
陈家大房的屋里,听到外面的动静,陈婆子和月月婶子就是一惊。
“娘,你让我去请大夫,月月她情况不好,没有大夫来看,恐怕是……”
月月爹跪在地上,一个汉子眼泪直流。
陈婆子立马瞪大了眼睛,叫道:“请什么大夫,一个不值钱的赔钱货,竟用得着花钱去请大夫,再说了,咱们家里哪里有钱请大夫!”
月月婶子在后面拉了拉她,低声道:“娘,你别忘了王家那边?”
“这个时候还什么王家不王家的,这死丫头竟然敢威胁我,有本事就去死吧,大不了就当没有这个孙女!”
她还想继续骂什么,突然被一声尖叫打断了话。
“死,你们都去死,今天只要是我女儿出了什么事,我让你们所有人喝老鼠药,我要弄死你们所有人!”
是月月娘,这个素来懦弱无能的女人,向来是逆来顺受,她看着周围相处了十几年的人,“你们就是一群吃人的毒蛇,你们糟践了我,再糟践我闺女,今天我闺女要是死了,我让你们谁也别想活!”
陈婆子和月月婶子都吓了一跳。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既然你什么都听你娘的,那你娶媳妇生孩子做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婆子,只见她手指颤抖:“看看,看看,这就是我的好儿媳,竟然要弄死我们,咱们就看看谁弄死谁!”
她说着就骂自己儿子,“你这个窝囊废,都让媳妇儿骑着脖子走了!连个屁都不放!”
月月爹低头叹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要让大家伙都看看你们是一群什么样的饿狼!”
月月娘跑过去,院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大群人涌了进来。
林未晞提着裙子走在最前面,进了屋里,就在喊月月。
杨梅云紧随其后,边往里走,边大声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女儿你都护不住了,你还是个当娘的,软成这样让人当柿子捏。”
紧接着她望着屋里这副场景,诧异地瞠大双眼。
“杨嫂子,你说得对,我就是个没用的。”月月娘蓬头垢面地苦笑道。
“先别说这个,月月到底咋样了,还有你们在闹什么?”
月月娘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瞪着陈婆子和小陈氏,道:“她们要卖了我家闺女,我家丫头不愿意,就喝药了。”
“自打我嫁进你们家,你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说一个不,我除了没给你生个儿子,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陈家的……”
“你是个窝囊废,纵容你娘欺压我们母女多年,我闺女从很小,就被你娘使着给家里干活,这也就罢了,哪家的孩子不干活儿,可孩子干活儿,三五不时还要挨骂挨打……”
“也是我不中用,我这个做娘的护不住自己女儿,我没生出个儿子,我直不起来腰……可月月没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她可是你们家的孩子,就为了那十几两银子,你们就要将我月月嫁给那打死了两个媳妇的酒鬼啊!还拦着不让我去请大夫救我女儿,你们都黑了心肝,丧尽天良……”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的众人都惊诧不已。
“……今天月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就死在这里,我让你们以后再也睡不着觉,让老天爷好好看看你们都是群什么人……”
不知道是谁去请了大夫来,大家伙嚷嚷着让开了路。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快让让。”
月月娘也顾不得哭了,一骨碌爬起来就冲上前拉着大夫,往炕那边跑去。
经过大夫的施救,月月很快就醒来了。也是老天痛惜苦命人,幸亏救下来及时,月月并没有什么大碍,好在喝的不多,吐出来就好了。
“我可怜的孩子啊,都是娘对不起你……”
月月苍白着脸,咳了几声,便和她娘抱头痛哭起来。
哭得在场所有人,心里都酸酸的。
“真可怜……”
“可不是……”
“这当奶奶的也太狠心了……”
“要我说,还是当爹的不中用……”
陈婆子恼羞成怒,摔着棍子骂道:“看什么,看什么呢?看到眼里挖不出来,都滚出去,看热闹看到人家里来了。”
村子里有看不下去的,回道:“咱们来看热闹,看咱们十里八村,第一个将亲孙女逼死的奶奶长啥样?”
“你也太狠心了,这都是你们家的血脉,也不怕到时候报应在了你自己身上。”
陈婆子本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一听这话,哪里饶得了对方,顿时就冲上前去要厮打对方。
大家本就对她厌恶,见她要冲进人群里打人,都七手八脚帮忙拦着,还有人叫道说她太嚣张,得找人来制制她,人群里有人叫着说去找里正,有人说得找村长。
没等他们去找,村长和里正都已经听到动静过来了。
里正和村长都是村子里得老人了,也算是德高望重,有一定的话语权。
大家七嘴八舌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可这种事又那里是里正能插得上嘴的,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又何况是他小小个里正。
于是,里正看向村长。
村长轻咳一声,决定主持大局:“月月娘,你看着这事怎么办?”
“这……”
月月娘刚才也是被刺激着了,但真让她当家作主,她还真一下没了主意。
月月见自己娘的脸色,心里就要叫糟,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了,从炕上爬起来,冲到村长面前就是一跪,哭道:“请村长做主。”
“可怜的孩子。”村长看着月月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你想让我怎么给你做主?”
屋里的人看着无一不动容,明里暗里都在指责月月奶奶不是个东西。
月月哭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个是婶子,一个是我奶奶,都是我长辈,我一个做小辈的也不知道怎么做了,可我也怕了,我怕被我奶再卖一次,那我还不知现在就死了算了。”
“这……”村长也有些为难,说到底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村长,求求您给我做做主吧,”月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您不知道,我奶奶给我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家,那人死了两个媳妇儿了,现在还在外面养着一个女人,肚子都大了,让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众人一听,俱是一愣,外面养了一个大肚子的女人?
“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奶奶要把我嫁到这样的人家里去,”月月哭,“就是因为那人能给你十五两彩礼吗?”
“十五两!”
众人诧异,要知道正常的聘礼其实才五六两,顶死了也就是十两银子,再高就没有了。
这十五两银子,还是头一次听说。
这么高的聘礼,想想都觉得不对劲。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想到死了就解脱了。”
月月跟自己娘抱在一起哭。
月月娘抱着女儿,擦擦泪:“村长,我要和离,他们嫌弃我生不出来儿子,嫌弃我闺女,既然如此,我就和他和离,以后我母女是死是活,与他们陈家没有任何关系。”
村长震惊道:“月月娘,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是想好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可怎么活?”
月月娘凄惨笑笑,道:“日子再难过也能熬过去,总比现在一点盼头都没有的强吧。”
林未晞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该为月月感到高兴,还是悲哀。
“别担心,”杨梅云轻轻的拍拍她的肩。
村长见说服不了两人,便转向月月奶奶斥道:“你这个老虔婆有什么想说的?我再也没见过像你这种老婆子,将儿媳妇孙女逼死了,你就高兴了?还有你,一个大男人窝囊成这样,这可是你一家妻儿老小,你就不说句什么?”
月月爹低头叹息。
倒是月月奶奶破口大骂道:“我有什么想说的?我可没逼她滚蛋,愿意滚就滚吧,没用的东西,连蛋都不会下的东西,死了才好呢,出去要饭也别说是我们家的人。”
月月奶奶态度太嚣张,将一贯待人厚道的里正和村长也气得不轻,也不跟她说话了,只是去看月月爹。
“你也是这样想的?”
谁知道月月爹只是说:“这是我们家的事。”
杨梅云看不下去:“你连自己闺女都护不住,还你们家的事情!”
村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望向月月娘,“你可想好了。”
月月娘坚定地点点头:“想好了。”
有里正和村长在,要和离的话也很快,什么手续在这里就能办了。
两人和离,月月母女两个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几件破旧的衣裳,连床被褥都没给。
村长倒是又从中间劝了几句,可月月奶奶一贯刻薄,月月爹又是个指望不上的,所以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月月娘俩抱着几件破衣裳就被陈婆子撵出了家门。
林未晞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她有些不知道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别想了,这是月月做的决定,离开那个家也好,你看看这一家子如狼似虎的,这要是待下去还不得被啃的连个骨头渣都不剩了。”
秦家有座宅子,比较简陋,是他们的老院,院墙还在,屋子倒是有好几间,可也就只有正房看起来完整些,窗子也是破破烂烂的。
就算是这样,月月母女两个也是千恩万谢的。
到底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免得无处可去。
“这屋顶得修,窗子和门也得换,院子里也得清理清理,都长杂草了,反正现在农闲,这几天我让我家秦淮来给你们帮忙。”杨梅云到处巡视了下,对月月娘道。
月月娘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一口一个谢谢。
杨梅云浑不在意地说:“谢什么谢?早先我觉得你是个懦弱无能的,现在我收回自己的话,你能为女儿做到如此,我佩服你。”
月月娘干黄的脸,窘得脸发红,苦笑着搓了搓自己皴裂的指尖,“佩服我什么,还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我不带着孩子离开那个家,这孩子以后还能好过啊。”
月月跟林未晞说了会悄悄话,两人才走了过来。
“娘,你别怕,村里好心的大叔大婶们给了些粮食,咱们明天就出去挖野菜,总能将今年度过去,还有我年纪也不小了,可以去镇上做工,明年咱们再开些荒地,总不会饿死咱们。”
“你个姑娘家家的,去镇上做什么工啊,不行了,娘去求你几个舅舅,他们怎么也不至于看着咱们饿死不管的。”
月月不抱希望,她娘在婆家落的如此的地步,也没见过娘家出面撑腰过。
她舅舅们也许想帮她们,但还有她舅母呢,她的舅母可不是什么善茬,恐怕划清界限都不急,又何况是帮她们。
只是这些月月现在也不好当面说出来,她娘性子素来懦弱,好不容易硬气了回,这会儿可万万不能打破她最后一点想望。
月月想了的,日子也许会很难很难,但只要能离开那个家,即使再难,她也甘愿,她有手有脚,人也不傻,一定不会让一家人饿死。
林未晞也叹了口气,艰难是可以预见的,但总能熬过去。就算熬不过去,村里还有这么多人,总不会眼睁睁看着的。
她知道村里人可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到底都是乡下人,也没什么坏心眼。
再不行了,她可以教月月刺绣,总能养活自己吧。
村子里对于月月一家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的,说什么的都有。
林未晞听了这些好的不好的,当初那些说自己的话好像就在耳边。
“未晞,杨婶那天说话有些急了,你别放在心上。”
这天,她们吃过饭之后,杨梅云说出了这两天一直想说的话。
“杨婶,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确实做事没有思虑周全。”
林未晞感激道,“我不是不识好人心的,我知道的。”
杨梅云欣慰的看着她:“杨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就怕真要是出了事,你会自责没有阻拦月月。”
“我也想起来就后怕。”
两人说了会话,这件事情没有丝毫影响到她们,有的只是让恋人越发觉得对方是真的好。
其实如今的局面已经是月月当初所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