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城中韩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得黎王妃一问:
“何事?”
自打黎王苏怀岷走后,韩魁负责定夺甘州城诸事,但是黎王也留了一句话:
如遇不决,可问王妃。
眼下韩魁便是遇见了不决之事,一件很难用常理化解的事:
“侧妃不好了。”
彼时黎王妃曲倪裳手中紫毫不停,挥笔泼墨一气呵成,头也不抬便问道:
“为何?”
韩魁如实道:
“她给东宫下了那种药。”
黎王妃不以为然,一朵潋滟荷花跃然纸上,孤傲却添粉黛,她停下笔,松口问道:
“她不是一向如此吗?”
黎王妃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侧妃给东宫下药,也似乎一点都好奇为何身为黎王党羽的韩魁会关怀侧妃的状况。
侧妃是黎王的眼线,在黎王妃这里早就不是秘密了。
非是如此,黎王不能对东宫了如指掌,非是如此,黎王苏怀岷不能出入东宫如入无人之境。
桩桩件件过往,若细细推敲,不难发现,侧妃从未和东宫站到过同样的立场。
她的出现拉开了东宫荒淫的序幕......
侧妃对黎王妃的所有敌意,原非因为东宫,而是因为黎王。
这一点认知,黎王妃早就有了。
韩魁见黎王妃不疑,遂解释道:
“这一回不同,侧妃下了猛药,据说东宫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没有下床,全都在......奋战。”
黎王挑眉看向韩魁,直看得他脸面通红,慌忙解释道:
“据说侧妃是为了救人。”
“东宫在其别院圈禁了百余画师,不知道是有何图谋。侧妃因为看中了其中一个叫修齐的画师,才决定施以援手。”
话到了这份上,黎王妃才停下了画笔,不紧不慢道:
“这倒确实像她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黎王妃在那一刻大胆设想:侧妃之所以成为黎王的羽翼,而非太子一脉,实则是出于美色的考量与对比。
她以自己做类比,一个爱过黎王苏怀岷的人确实很难再爱上东宫苏久屹。
黎王妃想明白这一点,不急不慢道:
“侧妃背靠的那颗大树呢?倒了吗?”
侧妃非一般贵馈,其跋扈肆意是因为她身后有一颗遮天蔽月的参天大树。
父亲这颗大树远比旁的男人可靠。
韩魁瞬时便明白了黎王妃的言下之意,回答道:
“也许,东宫的本意就是以冯侧妃掣肘左相。不出所料的话,东宫眼下应该已经到了庆阳城,他必然是不放心左相在京都城里运筹帷幄,才会以此为由对侧妃发难吧!”
“不过说来侧妃此番着实是有些过分了,听说如今东宫现今日夜都离不了人,几乎已经将那事当做了一日三餐。到了庆阳关,便迫不及待地住到春风楼上去了。”
京都城里云谲波诡,各方利益交错,谁主沉浮尚不好定论,但每一次风云际会悸动必然会有为此牺牲的无辜之人。
王妃沉思片刻,对韩魁说:
“未必。”
“据我所知,春风楼已经搬迁,距离郡守府衙颇有些距离。如果东宫只是那方面的需求,春风楼绝非最好最佳的选择。”
“而且以东宫的行事习惯,纵使是小事,从来都是别人将就他,没有他将就别人的道理。”
王妃这样解释了一番,韩魁深以为有理,追问道:
“那是为何?”
黎王妃不紧不慢道:
“要么便是东宫与钦差并非全然一路,东宫有事有意要瞒着钦差,如此便不方便在郡守府里行事。”
“要么便是春风楼上的美人有什么吸引东宫为之停留的独到之处。”
王妃对东宫习性的了然,是一般的谋士无法赶超的。而且王妃的感知,明显要比常人更细腻,做出的决定也更具人情:
“叫司空郡主来,总归先给那位解毒吧!”
司空筝芜出自司空氏,与家族有着千丝万缕无法抹除的联系,若不能一笔勾销,便用一瓶“解药”来终结吧。
彼时王妃将处理过的白瓶子交到司空筝芜的手上,并对踌躇满志、转身欲跑的司空郡主说:
“郡主,等等......我!”
韩魁和仓促回眸的司空郡主闻听此言,都是满面惊恐,大喊出口都是:
“不可。”
黎王已然以身就法,如今黎王妃又一意朝虎山行,对于部署来说,当该劝解。
“王妃,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向王爷交代呢?”
“是啊,王妃您伤情未愈,此刻也不该过于劳累。”
“王妃有什么吩咐,韩魁可以代劳。”
黎王妃曲倪裳有时候是个很听劝的人,她听到韩魁这句话,立马便说道:
“好的,那就请韩先生和司空郡主一起去春风楼上探听东宫此番亲自北上的动机吧!”
女人的决定瞬息万变,让博古通今的韩先生始料未及,好在他一口允诺未说出,便听底下人来报:
“北蛮的使臣来了。”
完颜珅在北城门上被整整晒了七天以后,王妃下令,给完颜珅进食喂水。
这一度遭到甘州军诸将的强烈反对,王妃对此的态度是:
“便是把完颜珅晒成人干,也不能抵消他在甘州城里的罪孽。”
“与其如此,不妨留他一口气,看看他的造化。”
如今,完颜珅的造化来了。
诚然,北蛮大军已被尽数消灭在大漠荒野中,但是北蛮皇室尚且存在,北蛮小皇子完颜诺仍然是黎王苏怀岷的座上宾,大雍朝廷和北蛮王室的关系因为这场旷古绝后的战争需要重新被定义。
在完颜珅一夕尚存的时候,北蛮来使,要与大雍王朝商谈双方的关系以及完颜珅的处置。
虽然名为商谈,但是在一场惨烈的败仗之后,北蛮王室实则并不具备商谈的底气。
已然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的完颜坤被军兵从甘州北城墙上放了下来,如一具沉尸般摆放在使臣的面前。使臣幽深的美目在这位长兄面前扫过,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然后执起手中长剑,一剑刺穿了完颜珅已然瘦得皮包骨的身体,她厌恶地说:
“完颜珅,你活得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