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衣呢?”
曲倪裳醒来的时候已经安睡在甘州城里,远离了喧嚣后,四海平和,檀香将室内熏陶得一派安详。
但黎王妃明显不想安享这份黎王有意为她构筑的平和与安详。
她的神魂留在了萝衣被千军万马包围的那一刻,生离和死别闹得她时时不得安宁。
黎王苏怀岷眉目微抬,偏过头以刀削般的侧脸应对王妃的问询,显然他并不想触及这个话题。
尤其是,黎王妃还在病中。
连日来的辗转奔波和精神紧张,终于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将黎王妃疲惫的身体击溃,她此刻缠绵病榻已有七日。
这七日,甘州城正式归属于黎王苏怀岷治下,各项秩序都在有条不紊的复苏。百姓称道运筹帷幄的黎王,称颂神勇无匹的甘州军,歌颂这神乎其技的一战。大街小巷,人们的脸上,重拾着战前的欢愉。
这七日,路将军再一次生擒了敌军主帅完颜珅,率领甘州军清扫整理过坍塌后的战场,捷报传遍大雍朝的每一个角落。
自大雍与北蛮交战以来,从未取得过如此一边倒的胜利。此战大溃北蛮元气,于两国邦交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数十万北蛮精兵命丧沙漠,此后纵使北蛮皇室有心南下,也再无力组织大规模的军兵侵扰大雍边境,可谓是一劳永逸。
战后的和平格外值得珍惜,战争的始作俑者完颜珅,如同一条再不会翻身的咸鱼般被挂在甘州北城门上,受日、月和万千百姓鞭笞。
对待完颜珅,黎王苏怀岷的态度与当初对待完颜诺,截然不同。
当路将军将其带回,押到黎王面前时,正在与完颜小王子对弈的黎王苏怀岷甚至连眼皮都未抬,就说:
“将军主军事,可按自己的意愿处置任何俘虏。”
按照路云起的意愿,完颜珅不可能活着走出大漠。被路将军恨得牙痒痒的北蛮大皇子如今之所以还能全须全尾地出现在黎王苏怀岷面前,实则是因为路将军如今长了些年岁,不再是当年执拗的少年,学会了黎王和镇北将军期盼的大局为重。
可是,黎王却说,这一回可以由着将军自己的意愿,随意处置了!?
已然执掌甘州军帅印的路云起闻言一愣,追问道:
“殿下,这回不放了?”
他看了旁边的完颜诺一眼,心道:
两虎相争、欲擒故纵什么的,殿下这是忘了吗?
黎王苏怀岷这才幽幽抬起一双出众的眉目,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端坐在对面的北蛮小皇子完颜诺后,停留在路将军充满困惑的双眸上,凝视了一会,方道:
“本王恭贺路将军生辰。”
黎王苏怀岷恭贺路将军生辰的意图,在于提醒他三十而立,也在于尊重信任他的每一个决策,更在于将这个处置完颜珅的天大的恩情系在路将军的身上。
毕竟有些人情,是要还的。
“弟弟,亲弟弟,请你帮哥哥说说情吧!送我回北蛮,我保证,再也不会回来了。”
完颜珅殷切地期盼投射在完颜诺的身上,换来的却是他厌恶的拒绝:
“皇兄,虽然这么多年本王不得不唤你一声皇兄,但本王一刻也不曾把你当作哥哥。”
那一刻,过节与恩怨头一次完全不加掩饰地涌现在完颜诺的眼眸里,这个被他暗地里恨了多年的人,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他的厌恶:
“皇兄,你一意孤行,不仅是甘州城的罪人,也是北蛮的罪人。”
“你我心知肚明,血缘并不会拉近你我的距离,反而会增加你我的仇怨。本王已然知晓,当年我兄长落于大理寺,原本是有机会生还的,是你同东宫勾结,让我兄长做了替罪羊。皇兄若是以兄弟情分绑架本王,本王非但不会施以援手,还会落井下石。”
“皇兄,如果本王是你,今时今日,本王绝不偷生,只会谢罪。”
完颜诺大步走向完颜珅,站在他近前,居高临下道:
“皇兄,谢罪吧!为所有死难在你手上的无辜性命。”
完颜诺说完便大步离开了大帐,断了完颜珅的全部仰仗。
这一下,完颜珅算是完完全全落在了路云起的手里。
完颜珅想起他对路云起说过的那些话,深觉自己已经躺在了坟墓中。
果然,他听见上头路云起的声音说:
“给本将把他拖下下,剥去其外衣,将他吊在北城楼上晒上七天七日再说。”
待军兵得令将满脸不甘的完颜珅拖下去后,四下无人干扰,路云起收起玩味的眼神,对着黎王苏怀岷正色道:
“殿下对待完颜兄弟,为何如此不同?”
黎王苏怀岷早知路将军会在这个问题上等着他,遂也直白道:
“此一时彼一时。”
彼时,黎王放归完颜诺,引发北蛮皇室十年争斗不休,进而阻止了北人南征、侵略大雍领地,为大雍朝争取了十年的和平。
此举路云起每每反思,都深觉黎王殿下高瞻远瞩非常人所能及。也因此他才强忍着愤恨,将战争的始作俑者全须全尾地带了回来。
不过,显然眼下的大雍,如今的黎王苏怀岷,已经不需要委曲求全,对任何的侵略者抱有容忍了。
完颜坤率领的北蛮大军已经尽数掩埋在乾西地宫之下,北蛮人经此浩劫,数十年内纵使有心、也再无力对大雍发动战争,反观甘州城内:
“路将军和几十万甘州军在,本王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了。”
这便是黎王苏怀岷给予敌军主帅不同待遇的原因和底气。
得黎王毫无保留的信任,给了迷途知返的路将军莫大的信心,表现在嘴上,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说起来,完颜珅和完颜诺终归是不同的。”
“完颜珅出身显贵,不懂人间疾苦,认为世间美好之物理应汇于其手,为此杀戮、占有、不择手段、伤及无辜;完颜诺生于微末,虽骨子里也流淌着北蛮皇族的狼血,但明显更具人性,他重义气,会感恩,且守承诺,如果北蛮下一代的君主能够由我们选择的话,本将会选择完颜诺。”
黎王闻言略有所思:
“路将军所言极是。”
实则北蛮大皇子与小皇子的不同,又何尝不是东宫与黎王的不同呢?
这七日,发生了很多事。大多数都在黎王苏怀岷的预料之中,但也难免会有一些人一些事,超出他的预期。
比方说,王妃的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