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曲大小姐捉了奸、黎王骂了她破烂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不得不说命运弄人,短短月余,黎王苏怀岷从她的未婚夫,变成了妹夫。
黎王苏怀岷端坐案桌前,见曲大小姐气势汹汹地进来,仍旧慢条斯理地品着手边一盏新茶。
窗棂边有一棵老槐,斜阳在茂密的树影中撕开一条细缝,错落地照在他刀锋般坚毅的侧脸上,将他深邃如练的眼,清冷如玉的鼻尖,紧抿着不露半分喜怒的唇一点点地照亮,可惜光晕只能令他夺目,却不曾改变他眼底的温度。
“把画还给我。”
曲倪裳生硬地开口,她的视线越过黎王苏怀岷,看向了他身后的半开的小窗。
曲大小姐头颅微仰,看起来高傲如往昔,但实则,
她只是害怕与黎王对视,害怕在他澄澈又夺目的光辉中暴露了自己。
她怕自己不经意朝他流露的目光里还残存了些许私情。
她看不起这样的自己,眼前的人他已然不是当初山盟海誓的那个人,不肖几日他就会变成萝衣的新郎,从此远去甘州,远离自己的生活。
因而,曲倪裳装也要装成,对他毫不在意的样子。
苏怀岷抿了一口新茶,薄凉的唇角微启,语气冰冷:
“不还。”
“殿下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曲小姐穷追不舍。
曾经侃侃善谈的黎王突然变得惜字如金了,他私自取回画作,没有任何的理由,只有决绝的态度:
“不还。”
曲倪裳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会,黎王却在此时轻划了一下杯盏,举目轻扫过她莹润光洁只是微微有些泛红的脸颊,说:
“曲小姐,这副画当初确实是本王赠予你的,按理说馈赠之物不该私自取回。”
曲倪裳闻言,鹿眼迷离,不经意间扫过,是黎王不动声色的俊颜。
他的容颜依旧,只是曲倪裳从他眼中感受到了昔日与她相对时从未感受到的深不见底的威压。
他分明离她很近,可是偏偏让她觉得与他之间凭空隔出了千山万水,完全无法靠近。
也许,这才是黎王苏怀岷原本的样子:
不怒而威,走过的腥风血雨全都融进了不动声色里,一抬眸心底便闪过千般算计。
他从来不是与她在曲府回廊初见时,那一副爽朗清举、率性真诚的翩翩贵公子模样。
锋芒尽收,和煦温润只是从前他为了讨好她时的样子。
而如今,即将另娶的他不需要再讨好她了。
“但是本王想要提醒曲小姐,这副画不是普通的赠品,它是......”
黎王故作停顿,正视着曲小姐眼底的疑云,一字一顿道:
“它是聘礼。”
曲倪裳徒然睁大了一双小鹿眼,便听眼前人又道:
“聘礼是给新娘的。”
而她,已然不会再成为他的新娘了。
黎王语调平淡,可听起来却分明像是一种控诉。
他好似在埋怨着什么,可偏偏曲倪裳在他冰封的脸上寻不着一丝多余的情绪。
在黎王再一次拨动杯盖的时候,曲倪裳用眼角余光瞥见,那一枚葱翠的帝王绿仍被他戴在指尖。
她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有些伤怀。
他给她的那些聘礼,除了另有所用的《江山美人图》,全部被她转赠给了曲萝衣。
不过,曲倪裳独留下了那一枚,昆仑玉戒。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它戴在手上久了,难以褪出。
如此正好牵连了曲小姐心头的一丝不舍,于是它被留了下来。
此刻仍然套在曲倪裳葱白的指尖。
如今被黎王一刺激,她觉得自己不该留下那枚戒指的。
睹物思人,他们不该是那样的关系。
无论他们之间未被割裂殆尽的情分有多少,他和萝衣都是事实夫妻了,曲倪裳早已扪心问过自己:
她能不能接受一个和自己妹妹有染的丈夫,哪怕是因为春药的作用?
答案无疑都是不能。
那么,便不该留。
曲小姐背过身去,想要生拔下那枚紧紧绕在指尖的金镶玉戒,却听身后黎王说:
“作为补偿,本王用联名书换了美人图。”
一听到“联名书”,曲小姐迅速放弃了指尖的挣扎,蓦然回首道:
“你说什么?”
黎王站起身,月白的衣衫抖落满室的流光,他长身玉立在曲倪裳身前,长长久久地凝视着她。
就在她屏气凝神的时候,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从幽暗里传来:
“曲倪裳,本王说你同太子的好事,本王亲眼所见,没有冤枉你分毫。”
早在曲小姐焚毁联名书前,那联名书就已经被替换了。
曲小姐烧毁的那一份绢布簇新,工艺和材质都非当时所有,那是黎王安插在东宫的内线随手扯了自己身上的一块绢布誊抄的。
它根本不能作为东宫威胁曲家和联名寒士的利器,因为那上面根本没有令众人百口莫辩的手印。
只是那时曲小姐面对即将恢复气力的东宫和正在赶来的侧妃诸人,心下慌张,无暇细辨,没有发现其中的异样。
“原来真的联名书早在殿下手里了。”
曲倪裳稍加思索,便反应过来金丝楠木盒中的联名书被眼前人替换了,了然地自悟道:
“殿下既能偷美人图,自然也能偷联名书。”
黎王并不纠结曲小姐的用词,反唇相讥道:
“不如曲小姐手段高超。”
黎王恐怕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个月了,他头一次出现在曲倪裳面前,反复提及的仍是那日宜和殿中发生的事。
活色生香,历历在目,叫黎王苏怀岷寝食难安,久久不能相忘。
他原也以为自己释怀了,她既然宁愿对东宫投怀送抱也不愿意嫁给他,他便应该放手了。
可是,似乎放不下了。
黎王原也不知道联名书的存在。
若不是天子为了补偿东宫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联名书,黎王其实并不知道天子手中握有了这么多人的把柄。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父皇是怎样一个人,他的上位之路践踏过了无数人的血和泪,实则算不得光鲜。
但却很难认同时至今日父皇还一直把这些东西握在手中,把党争的胜利品当做统治天下、控制朝臣的利器。
当黎王在宫中的眼线告诉他“皇帝用一个金丝楠木盒子哄住了太子,太子放下曲大小姐了”时,一向警醒的黎王就觉得不妥,命眼线继续打探这金丝楠木盒中究竟是什么东西。
始终无果。
他也派了东宫隐藏的内线去找这个盒子,却听那内线告诉他:
曲大小姐正在对东宫投怀送抱,郎情妾意,蜜里调油,她似乎不想随殿下去甘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