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寿碍于某种不可言说的自尊心坚称无事，姚韫真回了家，还是开始寻摸起药膏来。
人家不要，但她既然发现了，就不能不给。因着徐兰娘从前体弱，家中大多放在她房间旁边的小屋子。
姚韫真轻手轻脚地进去，开始翻找起来。
“韫真，你回来了？在找什么？”
蝗虫群来的事情，县内早就传开了，连一向爱躲懒的姚士弘都出去忙了一晚，今早才回来。
姚韫真更是天黑了都不见踪影，听姚士弘说她去了离松纹县最近的村子。
心中有事，徐兰娘哪里睡得香，听见动静就出来查看情况。
姚韫真不晓得这里头的关窍，还当是她动作太大，“娘，吵到您了？我找治虫叮的药膏呢，动作小点，不会吵到您，回去休息吧。”
徐兰娘一惊，赶忙拿油灯照照她身上，“你被蝗虫咬了？咬哪儿啦？”
姚韫真摆摆手，“不是我，是衙门里同去的人。脖子、手和脸都被咬了几个包，瞧着可怜，我就来找找药。”
“哎呦，那是怪可怜的。你不熟悉，我来帮你。”徐兰娘对药的摆放位置如数家珍，很快就找到了治虫子叮咬的药膏。
姚韫真拿了药膏，揣到袖袋中，“好，娘回房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徐兰娘犹豫片刻，扯了扯她的衣角，“韫真，蝗灾的事……”
姚韫真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娘，我待的那个村子情形尚可，只要清溪村人照大人的要求及时收割了庄稼，应当不会有大问题。”
徐兰娘松了口气，思量片刻，又不由得担心起来，“韫真，娘并非不相信你，只是这蝗灾……”
蝗灾，她在年幼时遇见过一回，那惨烈的景象，如今还历历在目。
就连扎根于南江的徐氏宗族，都有点自顾不暇。
那年月，还是她爹在外地跑商，收到了大伯想办法递出去的消息，采购了许多米粮种子回来给族里，才勉强熬过。
大伯能当上族长，这件事功不可没。
当时的县令，不曾下令抢收，所以……
韫真所言，或许是真的？
徐兰娘无法确定，唯有低下头琢磨。
姚韫真见状，更给她塞了一颗定心丸，“娘，说得再多不如一见，等蝗灾过去，您回村打探打探就知道了。
再者，大姥爷有麻烦，我蒙他照料多次，哪有不帮的道理？您且宽心，安歇去吧。”
她一番劝慰，徐兰娘悬着的心总算沾了点地气。
……
蝗灾来的第二天，姚韫真睡得比昨天好，但她同样起得很早。
衙门里，方县令的脸色比起最先那会子，已然好了许多。
“据最新的人来报，蝗群现下到了华村。”方县令用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方位。
华村位于南江县中段，蝗虫群如今到了那里，说明它们在之前的村落没能讨着好。
食物越不足，虫群行进速度越快，而食物之所以会不足，多半是因着蝗群途径的村庄都收割完了庄稼。
这个结论对南江县来说十分不错，对其他相邻的县城可就不一定了。
姚韫真难免生出几分担忧，“大人，可有知会古定县令？”
“那是自然，昨儿你们的消息一传回来，本官就让人快马加鞭送消息去了。”方县令一脸笃定。
姚韫真点了点头，“不妨再差人去一趟，将眼下的情况告知，好叫古定县令有个准备，蝗虫在咱们县没吃饱，会更早到达他们的地界。”
方县令思索几息，“侄女说得对，来人！”
他叫来衙役，命他们火速骑马去古定县通报。
处理完传递消息的事，方君寿便问起受灾村子的情形。
提到这个，方县令捋捋胡子，眼底浮现满意之色，“据目前回来的衙役们奏报所言，蝗群经过的村子，仅有几户人家没收完粮食，其余都将粮食收割看管好了，不曾出现惨重的损失。
本官先前还当侄女你疑神疑鬼，如今可真知道什么叫未雨绸缪！”
齐夫子认同地颔首，“可不是这个道理？防微杜渐一词，知之者众多，能做到的，十不存一。我不曾关注田间地头的事，自然发现不了蝗虫卵的关窍。饶是我发现了，能不能做足准备来劝动大人，也是一道坎。
这回蝗灾，侄女可是居一大功啊！只是可惜……”
可惜终归是个女儿家，县令纵然有心提拔，亦不便在文牍折子上提及。
若换做个不拘一格的上官或许会尽力一试，但……
齐夫子偷摸摸拿余光瞟了一眼方县令，呵呵，他们这位大人，万事以稳为上，是绝无可能冒险的。
方君寿也清楚齐夫子的未尽之言，他不语，只一味斜眼瞥着方县令。
”
方县令不知为何从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意，他讪讪地笑了笑，“咳咳，侄女想要什么？本官能做到的，无有不应。”
一直兴趣缺缺的姚士弘听到这句话才终于打起了精神，侧过脸，一个劲儿给姚韫真使眼色。
好女儿，快给为父捞点好处，要是在科举方面的就更好了！
姚韫真对他的挤眉弄眼视若无睹，稍稍思忖片刻，“大人，我如今没有什么想要的，可否容我想一想，等想好了，再来向您领赏？我的确有功，不过如今的局面，亦仰赖您、公子、夫子们的信任，衙役们奔忙多时，说不得也要褒奖一番。
等蝗灾彻底离开南江，我们再论功行赏如何？”
方县令：“好好，那就等虫群彻底走了，咱们再论功行赏。”
此后，众人又商议了些灾后帮扶的措施，百姓们虽然保下了大部分庄稼，但其他植物大多都被蝗虫吃了个干净，定会有人受到影响，他们不得不预先考虑这些。
“开仓赈灾，州府那里这次肯定得一口答应。哼哼，咱们这位知府大人，说不定要丢掉乌纱帽了。”
方县令很难不幸灾乐祸，梅伟诚和魏丰就是知府送给他的，丁点用没有，还白吃了他许多月钱束脩，一天到晚想把持钱谷。
他钱多，养几个老实头儿不在话下，可小心思太多的人就讨厌了。
知府大人一向对他无甚优待，平白还塞来两个祸害，方县令能喜欢他才有鬼，掉乌纱帽好哇，换个新的知府来，他就能找个理由打发那两人走了。
方县令心里打着小九九，浑然不觉眼下自己的表现有点失了威仪。
……尽管本来也没多少。
换不换知府，对姚韫真来讲没有多少实感，不过这个知府对蝗虫卵丝毫没有戒心，可见本事和眼界一般，早点丢掉乌纱帽，对百姓不失为一桩好事。
希望下一个上任的知府能好点吧。
姚韫真暗叹一声，古代的官员任命不简单，南江县所属的州府哪怕不算一等一的好去处，也远远谈不上贫瘠，换作以往，只怕朝廷各处会猛猛往这里塞人。
可眼下，先是洪灾，再是瘟疫，最后还有蝗灾，她们州府已然成了烫手山芋，不晓得派来的人会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