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韫真和寒梅一起急哄哄赶到店里，甘棠记内人已经走光，有个伙计在门口等她们，一见她们来了，马上起身说：“东家，您来了，掌柜在楼上雅间等您。”
姚韫真打发他去后院休息，自己去了雅间，让寒梅守着门。
一进雅间，徐兰娘和二堂舅相对而坐，一小堆钱被放在中央的桌子上。
她粗粗心算了下，若真是假币，损失尚在可承受范围内。
徐兰娘火速拉过她的手，指着桌子上的铜板说：“韫真，这些钱是这个月里陆陆续续收来的，今儿你二舅舅趁我吃饭帮我收了会子钱，一瞧钱匣子，才发现端倪来。我们就趁着打烊后，将钱匣子里头的钱都细细验过，谁知、谁知竟发现如此多不对的铜板来！”
姚韫真拍拍她的手，“莫慌，娘，待我看看。”
二堂舅从袖中掏出一枚铜板放在旁边，“来，韫真，你对比着看看。兴许是我疑神疑鬼，多虑了也未可知呢？”
姚韫真点点头，从有问题的钱堆里抽出一枚来，仔细地比对一番。
她越比对，面色就越发凝重。
徐兰娘和二堂舅发现的这一小堆钱，乍一看，从材质到大小，和官府发出的真铜板别无二致，可仔细一瞧，它的厚度比真钱币要略微薄一点，而其上的“通宝”二字，比官钱粗糙了些。
她面色沉沉，坏了，真给她碰上假币了。
甘棠记的人来来去去不少，古代又没监控，想找到给假钱的人难上加难。
她们唯有吃下这闷亏了。
二堂舅说：“其实，民间自古以来都有私铸钱币之风，我在外行商，见过许多。不过，那些要么是肉眼可见地小、薄，质量低下，似今日这般逼真的少有。我一打眼也没认出来，后面人少些，我……”
讲到这儿，他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有点无聊，就开始数钱，才发现了端倪。”
姚韫真颔首，她没把二堂舅的摸鱼行为放在心上，谁上班能忍住不摸鱼啊？
她把假钱收起来，“既是假的钱币，咱们就不要再让它流出去了，钱不多，权当积德行善了。往后收钱，还要麻烦娘和二舅舅仔细瞧一眼。往后若再遇到有人给假钱，就以品尝新茶点的由头将人留下，咱们核对过后，再着伙计去知会官府。”
二堂舅和徐兰娘齐声答应。
姚韫真忽然道：“二舅舅，你说的那种小而薄的假钱，去哪儿能弄到？”
二堂舅一脸迷茫，“啊？韫真，你要那玩意儿干啥去？”
姚韫真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只拜托了二堂舅帮她换两个来。
二堂舅见状，没有多问，麻溜地从卖菜贩子手里给她弄了两个常见的假钱来。
三天后，姚韫真带着两种假钱来到了福满楼，把钱都在桌子上分门别类排好，等着范老夫子来。
范老夫子一只脚刚踏进屋里，就瞧见了桌子上明晃晃的铜板，他打趣道：“怎的？突然想起贿赂老夫来了？”
姚韫真举起食指左右晃了晃，神神秘秘道：“非也非也，我想请夫子来分辨分辨，这两种钱里，哪一个真？哪一个假？”
范老夫子笑骂她一句，“你这妮子最爱故弄玄虚！罢了罢了，我便替你看看又何妨？”
他坐到雕花椅子上，左右手各拿了一枚铜钱，见其中一枚格外轻薄，又小了一圈，当即想说出答案。
“是左……哎，不对，你会如此轻易就让人猜出来？老夫再看看。”
他眼珠一转，又把话咽了回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范老夫子原本轻松的脸色逐渐被凝重取代，他放下一眼假的铜板，认认真真地从袖袋中拿出一枚官钱，两两比对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他长叹一声，“你带来的这两种铜板，都是假的吧？”
姚韫真：“不错，左边的是我托家里人特意找来的，右边的是甘棠记里发现的，而且……”
她从怀中拿出钱袋，将里头的假币尽数倒出，“不止那些，这些也都是从收钱的钱匣子里发现的，和右边的假币一模一样。”
范老夫子抬眼看她，“唉，尽管朝廷屡屡下令禁止民间私铸钱币，可这股风气就是刹不住。不过，你今日带着假币来，只怕还有别的话要说吧。别卖关子了，直说。”
姚韫真抿唇一笑，正色道：“夫子，你看，同为私铸，左边的更趋向于民间手法，粗糙，偷工减料，不难分辨。右边的则截然不同，它在材质和大小上无可挑剔，唯独于厚薄和字形有所偏颇，寻常百姓大多不识字，厚薄若无对比很难发现，如此一来，在某种程度上，它可谓尽善尽美。
我寻思着，制造右边这种假币的人，恐怕……”
“慎言！”范老夫子打断她的话。
姚韫真头一回见他如此疾言厉色，不由得怔忡了一瞬。
范老夫子冲身边的小厮挥了挥手，示意他去门口盯着，小厮出去后，他才开口说道：“你猜的没错，右边这种私铸的手法，背后的人非富即贵，为了安全，你往后不可随意在外人面前提起。”
姚韫真愣愣地点了点头，“那这事要让县令大人知道吗？”
范老夫子凝眉沉思片刻，迟疑地说：“我会把你今天拿出来的都带去给大人看看，至于其他，我们不一定能插得上手。你既然读了律法公文，应当清楚里头的关窍吧？”
姚韫真回忆起了大宸律里的内容，“嗯，我记得律法里说，凡是官员所辖地区内，有发现私铸钱币者，上下官员要担失察之责。”
范老夫子：“不错，便是大人愿意承担失察之名，大人的上官可会愿意？若要安稳度日，这事最好是装聋作哑。我没有多久便要回乡去，大人不会担心我，你在外头记得装作不知道，可清楚了？”
姚韫真慎重应下他的嘱托，凭借各方各面的信息综合来看，方县令其人，俨然是一个追求稳定的守成官员。
他多半会选择隐瞒此事，假做不知，范老夫子辞馆而去，知情人少了，他更安心。
而一旦被他知道，姚韫真也清楚私铸钱币一事……
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她一准儿讨不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