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起翻身下马,父亲抱着同样直面淋漓人血的女儿在百济的战火里簌簌泪流,留在后方统领全局的庭悦见着夫君领着女儿策马回营,亦是落了满缸的泪。
次年,天贺祥瑞,皇上沈弘宁领皇后范守清前往泰山封禅。王者异姓而起,功成封禅,以告黄天厚土,当日沈弘宁头的平天冠,是母亲沈妤册皇夫时戴的那一顶。
帝后从泰山回来,圆满完成监国任务的太子沈平章来凤藻宫和皇后请安,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娘,昨儿有个人和我爹说沈相要谋反。”沈平章坐在母亲身边拿透花糍吃,悠悠道了句。
给儿子倾茶的的范皇后愣了愣:“那你爹爹怎么说的?”
“我爹说,朕的万岁江山都有一份是沾着沈相的指血捧出来的,她谋反个鬼,把那人给骂了顿,估计过两天要被他赶去岭南数苍蝇了。”沈平章约莫觉着透花糍有些腻,抄起茶盏喝了,“娘,都说我爹登基那日沈相大人满手的血还不管不顾地在含元宫外头给奶奶磕头,她那手是不是落伤了?”
范皇后轻轻点了点头:“是那回落的伤,你这也看出来了?”
“我前两日翻东宫里的杂物,突然找出来以前行止嫂嫂以前来咱家教我写字时给我临她自个写的那笔,人都说年纪越大字越苍浑,可我瞧她写的那些,仿佛现在写的字更软绵了。”沈平章微微叹了口气,道,“真落伤了啊?且外头人唱道情的偶尔还会讲两句当年奶奶想立行止嫂嫂作皇太女,有鼻子有眼的。”
“你行止嫂嫂自幼就跟文武曲星下凡似的,她年轻时的那笔好字,有好些人特求她少时抄本带回去临帖的,你看后来她跟着你云哥哥打腊邑,还有这回的百济,她都在后头做参谋看粮排兵,自个不上了,她自个也说,自己力气不足,也就那手箭算出色能上阵,偏手指头还伤了。”范皇后说起此事还叹了口气,“听外头道情瞎唱干什么,你奶奶从未动过那心思。”
沈平章嗯了声:“我又没当回事,就是跟您说来逗逗趣儿,只那天正好想着了您把我们几个亲生的小孩儿全留府里了,只把我信阳大侄女抱在怀里进宫,觉着奇怪而已。”
范皇后忽然浅浅地笑了:“如今你爹和你在黔州的大伯还常有通信,你大伯母……就是你行止嫂嫂的嫡亲姐姐,也会来信,琼花还能接进宫里玩两年再封个县主出嫁,你爹前儿还和我说如今时日过去也久了,可以给你大伯再封个郡王,这桩桩件件,你晓得为何?”
“因为行止嫂嫂?”沈平章将信将疑地问,“因为她在前头全挡着了,所以爹爹和大伯没把脸撕破,咱三家如今都好好的。”
“是啊。”范皇后怅惘地摇摇头,“就为了这,你行止嫂嫂自个把楼家给断了,到现在都因为你皇奶奶下的亲口把她剔出去,难得回了趟四明都没进祖祠,在外头磕了几个头就去应家住了,你云哥哥也没别的亲朋,他俩那时就信阳一个独生的姑娘,我和你爹怎能不把她护好了。”
“你都不晓得那时有多凶险,我和你爹约莫就藩后还能过痛快日子,你行止嫂嫂和云哥哥……那真真是日日刀架在脖子上过,满朝人谁都盼着她死,她后来都烦了,就存了用她自己的命去保全咱们一家,你大伯一家,你堂伯一家,还有信阳和你云哥哥的平安的心思,唉。”
“娘,你在说那个椒粉?”沈平章轻轻叹了口气,“我觉着奶奶就没想到她居然会存那个心思。”
“这就是你楼嫂嫂厉害的地方啊,她看的比谁都透亮,你奶奶之前还和我私底下夸过,楼行止真真是百来年难出的相才……也别说那个椒粉了,你云哥哥老早把那东西换了。”范皇后垂眸微微笑,“我同你说,旁人你都可忌惮三分,独你楼嫂嫂和云哥哥,真真可十成十全信的。”
“这话您说过多次,您就放心吧。”沈平章惊讶地看了眼母亲,“云哥哥把椒粉换了?”
“他们两夫妇感情好呗,你行止嫂嫂藏得这么深,他三两下就猜到了,还同我和你爹说还好是椒粉,他还以为是砒霜呢。”范皇后笑着笑着忽然又想起往事,语气陡然沉重,“你晓得那时候你云哥哥托了我和你爹爹什么事吗?”
“什么?”
范皇后突然语气带了些许颤抖:“你云哥哥说,你行止嫂嫂若真把那玩意拿出来自尽,必然到了万般凶险绝不可转圜的地步,他必当场喋血自刎,你爹求爷爷告奶奶也会把清河郡王夫妇的和离书找出来,立马认下他和你行止嫂嫂有私,我哪怕掳也要把你行止嫂嫂和信阳带到你爹的后院去好好护着。”
“啊?真的啊?”沈平章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这这……这不就是云哥哥自己认了自己……再说,行止嫂嫂也肯?”
“记着了,什么名分贞操都比不过人命,唉,你云哥哥那时说,你行止嫂嫂是个可死天下死大义绝不死情爱的性子,只要他走了,她也就没了挡在所有人前头受刀枪剑戟的根基,却也一辈子不能再做官了,可只要信阳还在,她为了女儿也会把日子过成花,他们夫妇二人绝不会抽身朝堂让刀剑飞到别人身上,这是他思来想去三日三夜,能在血雨腥风间保全她们母女最好的法子。”
沈平章听得有些呆滞,结结巴巴地张口问道:“那……行止嫂嫂知道这回事吗?”
范皇后摇了摇头:“我觉着约莫不晓得吧,左右我没和她说过,你爹也没和她说过,你云哥哥肯定不会说,你听听也就算了,过去多少年了都,不过有一样却真,你行止嫂嫂和你奶奶情分极深,沈相在外头抛头露面什么事都做,你云哥哥这么些年最醋的居然是你奶奶。”
沈平章噗嗤笑了:“云哥哥看行止嫂嫂跟看眼珠子似的。”
“是啊。”范皇后笑中带泪,“所以你看,如今你爹爹做陛下做得这么好,既有你奶奶的恩泽,也有他们夫妇俩齐心的缘故,这些年山岁安定,咱两家还一直这么好,你奶奶一定极高兴的。”
陛下一定会极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