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诗人被贬照样拿出了天朝文豪该有的气度,表示世界这么大,爷要去看看,从目前的诗作来看,他有往边塞诗人转型的趋势。
庭悦还问过女皇,那些老鲁儒排挤人您老不管啊,这货诗写得这么好,绝对是个人物啊陛下。
很显然我朝把实用主义发挥到极致的乃女皇本人,她龙眉一挑:你丢不丢人?以后别跟人说朕把你调教出来的,诗写得好和事办得好一回事?这种臭屁人朕保他一年还能保他两年?互市监的郑培呢,给他拉点赞助,让他安心歌颂朕打下来的江山。
庭悦心服口服。
如此舆论造势,柳吹绵的名声自然水涨船高,甚至连崔家的闺阁女都晓得她的名字。
可审美就像“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既然有见着柳吹绵直呼酥倒走不动道儿的,自然也有欣赏完她的美貌感叹就这的,总而言之,先头的江成鲫和颜闲墨再如何她们的美貌才情被所有人公认,但柳吹绵因为被捧得太高,莫名其妙地只能走黑红路线了。
思及此,庭悦长叹口气,尝试去挖根本:“再而之前,老申国公卢政老大人还在的时候,就纳过平康坊名伎李秋娘为妾,你晓得的,开头国公夫人不晓得李秋娘的身世还两相得宜,后来晓得了,老大人出门办事回来,连爱妾的一根发丝都没见着。”
平康坊的女子再名动天下,可稍微要点脸面的人家,连准她们入门做妾都不肯。
柳吹绵的手颤了颤,总算有些动容,语气依旧半带娇怯:“沈大人龙血凤髓的人物,何苦来剜奴的心呢?”
程处泽半托脑袋,语气放浪:“她剜你的心作甚,男人赎了你照样没好日子过,可谁说只有男人才能赎你了?沈大人她不能赎你?”
“奴这般的卑贱人,寻常人家的后宅都去不得,又何至于清河郡王府呢。”柳吹绵笑了笑,杯中茶水都已凉透,她将残茶随意泼开,婉转道,“奴与那些大人公子迎来送往,本以为些沈大人还怀着东宫时碰上您的那颗慈悲心……罢了,今儿您二位冒了他人的牒子来的事奴也不究,二位请回吧。”
庭悦撑起脑袋对上她那双永远脉脉含情的眼睛,笑道:“柳姑娘在平康坊众星捧月,如今年不过华信,多的是年岁,何必叫本官今日赎出去,本官想问问柳姑娘,这么多的事例在前,当真未曾想过一朝红颜老,你又会沦落到什么田地?”
柳吹绵深吸一口气,眼里泛着的水光和红红的面颊凑出将泣不泣的倔强:“沈大人既见过奴的柜坊单子,便晓得奴再如何也有银子傍身的。”
庭悦将她方才作画的兔毫取过,信手用它顺着桌上那只羊脂玉青柿茶宠的纹路描绘,柳吹绵诶了一声,兔毫浸的墨汁未洗,点点墨迹顺着茶宠光滑的玉面,全都落在茶宠边碗褐澄的茶水里,便如点墨之法于画卷之上悠悠绽开,她将兔毫死死按在茶宠的柿头上,那些墨汁顺沿下滑,直到将整个边碗的茶水全部染黑。
“要拿柜坊单子里的金银,要一份凭贴,一份贴铃,这两样东西全在你主子那儿吧。”庭悦示意程处泽将她腰间的钱袋子解开,取出里头的两锭金子拍于桌上,望着那越染越黑的茶水,“我瞧你这玉质地也不大好,这些便当作我赔你的了。”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奴只为自个办事,您何苦污糟奴呢。”柳吹绵喉头滚了滚,面上凝滞,话语里总算带了些硬涩,扫了眼桌上的金锭千肠百转地开口,“沈大人侍弄茶山水的本事陛下都亲夸过,您瞧不上奴这儿的便罢了,奴向来只收缠头,不必赔奴这个。”
程处泽遥遥向柳吹绵伸出掌,示意她与自己附手:“柳姑娘既不肯赎身便罢了,然这些伺候奴仆并非你自个置办,你可晓得你这么一桩院子,值多少花销,置一个小厮丫鬟,又要多少花销?你攒下来的私房银子,又够你挥霍几年?”
柳吹绵将笋芽玉手递送与程处泽交握,嗔娇道:“这般的事自然有奴的将日的大娘子为奴计较,奴计算些什么呢。”
庭悦满腔的幽怨都快爆发,程处泽也是满脸的无语,谈天谈了老半天,对面愣是我啥也不懂我超菜的嘤嘤嘤,他俩都快破罐子破摔直接说出你要么从今天起跟咱俩混,要么你就等死吧这种话了。
她长吸一口气,关切地开口道:“柳姑娘,我家在京郊田庄还有个宅子,你愿不愿意去那儿住几天?”
“什么?”柳吹绵与程处泽牵着手,身子却并未往他那儿倾,“奴去那儿做什么。”
庭悦攥了攥拳,悠悠道:“当年颜闲墨的的缠头也是年进千万,可她赎身出去后,我记得贴身银子不过五百两,长安寸土寸金,约莫只能买个半进的田郊院子,虽庄户人家一年二十两银子也算够了,可买个小丫鬟便要十两,后头还有月钱要支,怎么算都供不起往日在平康坊做娘子的尊贵。”
柳吹绵想将手收回,咬了咬牙,眸色黯黯:“沈大人今日来,可是全晓得了?”
程处泽身子松了松,总算被他们找到突破口:“我们不光全晓得,甚至比你更晓得,万般事例在前,柳姑娘真从未为自己将来想过,再在平康坊过六七年的金贵日子,而后便是为奴为婢为妾为外室,一出坊门,明儿能不能保住小命都不晓得。”
“你已落了个孩儿下来了,想来便算前头没有,后头还会有的。”庭悦努力将话说得不留情面。
“前头还有一个。”柳吹绵身子抖了抖,说话时胸腔震颤,摇了摇头,“奴又有什么法子,奴……爹娘卖了奴,奴只能过一日便算一日,若是可以,奴自然也想做个平头娘子,油盐酱醋,平平顺顺的。”
程处泽紧了紧她的手心,挑眉道:“左右你主子回来还有时日,柳姑娘莫不如谢两日,去沈大人家的小宅住两日,先尝尝过平头布衣是什么滋味。”
“你若住得惯,我便与你留个文契,等你攒够了体己银子,我立时赎你出来。”庭悦的指尖轻轻揩过桌面,语气妥帖,“那桩院子也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