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庶女庭悦 > 第三百六十章:仁义
    卢启尘将茶盏轻放于棋桌:“敢问郡王爷,若要胜,关窍又在哪?”

    陆云起眯了眯眼睛,看着捧直筒釉盏认真喝茉莉花苞水的妻子,向她摊开掌微笑:“借娘子耳坠一用。”

    庭悦放下茶盏,腾空手后将右耳扭珠累金丝的红珊瑚耳铛小心取下,拍在他掌内,娇嗔道:“夫君惯会做强盗的。”

    陆云起和她腻来腻去都习惯了,笑着将耳坠扣孔的金丝沾上茶宠边碗处浓褐的第一道茶水,轻轻撇开白子,以耳坠为当日平阳公主,顺山川图层层推进:“陛下先令赵国公领精骑伏击而前,而后兵分五路如使臂,此处截粮控水,此处正面迎敌,此处绕行游说策乱,再于山关处围且歼。”

    论定力,沈妤领军扎营,敌方日日叫阵,她不动声色对峙三月不止耗尽对方仓粮;论搏杀,她五日跑死三匹战马,生擒两个乱世皇帝。

    陆云起说起排兵布阵兴致勃勃,眼睛带光,茶渍终究会淡,就叫熙春从竹轩捧了砚台墨条,用耳坠金丝沾了庭悦亲磨的墨汁在山川图上描绘布阵。

    平阳公主以点带面,以面带局,你不想在这跟我打也得跟我在这打,人家打仗是两军对垒硬碰硬,她打仗是我把你勾到对我最有利的地方把你砍了。

    庭悦捧着热腾腾的茉莉花苞水小口小口啜饮,陆云起认真探讨打仗排兵的时候超级无敌帅,错落的黑子顺着他手中的耳坠布局,无声无息地将图上的白子蚕食包拢,而后耳坠冲入白子阵营,清扫全场。

    薛保和已陪葬景陵的邢国公赵廷师那会子就在晋皇帝拓跋珣手底下干活,投降后没俩月,就忠心耿耿地做前锋陪女皇冲嘉峪关去了,连后头的辰门之变,他俩都上了。

    先帝沈大成多有本事,开局一个碗,从光头兵开始干干到作信阳王,然后打下长安占领都城,谢王卢萧多少门阀世家居然肯牵头簇拥着一个草根出生的土皇帝登基。

    他登基后纵横朝局处理内政井井有条,恒山王常山王还有三王爷都很骁勇善战,但天下还是四分五裂,今天你打过去明天我又打回来,乱世枭雄哪个不英勇,中原各地东南西北并着各个外邦蛮夷在先帝登基后照样你牛我牛大家牛,谁都干不过谁,僵持拉扯了十几年。

    直到平阳公主入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帮哥哥们把狗皮膏药野生动物园似的剑南岭南彻底打服,隔壁想趁火打劫的吐蕃被那阵仗直接吓得不敢来,还不耽误她顺便和异牟宜谈恋爱闹风流。

    打下岭南后平阳公主还玩过贸易战,两年摧毁隔壁安南国内政经济,强逼安南国王黄晏柯俯首称臣,先帝靠闺女设下我朝第一个都护府,成了彼时唯一一个让外邦蛮夷心悦诚服低头的中原地方割据皇帝。

    多硬的手腕,多雷霆的手段。

    寸寸江山抔土,天朝外邦敬服,就是沾着平阳公主铁汗热血,一滴一点垒出来的。

    恒山王去世后沈妤和先帝吵翻了天,要死要活管亲爹拿到天下兵马大元帅,然后继续打一场胜一场,打一场胜一场,对面堪称葫芦娃救爷爷,来一个送一个,来一个送一个。

    不说远的,楼家祖上效忠的四明皇邬家绝对不是吃素的,照样被她搞游击潜伏战按在家门口摩擦。

    无敌是多么寂寞。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如沈妤这般打天下打到别人都以为那些乱世群雄全是弟弟的军事天才,靠人格魅力收拢人才第一名,不是开国皇帝胜似开国皇帝的帝王,陆云起自然很崇敬很迷弟她的。

    庭悦听着听着忽然就很感怀,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真说起来,若平阳公主沈妤不做皇帝,先帝驾崩,沈弘基五六岁啥玩意不懂登上龙椅,彼时各地乱世土皇帝刚平,人少粮少,外夷动不动搞事,中枢还被那几家旧氏族管着,又该如何?

    先帝已死,京内朝堂自然没人支持一个长公主继续入仕。

    要么,沈妤留在长安以寡居姑姑的名号在宫闱帮侄子暗地里监国,手里的权柄被那些前头的朝官默默蚕食,可全天下最能打的人缩在后头,那几家旧氏族光会文治不会武功,怕是还没稳的江山又要混进乱世里;

    要么,平阳长公主继续当劳模似的带人冲来杀去打仗,那长安怎么办,皇帝五六岁,主少国疑,那些氏族有胆子推先帝就有胆子把沈弘基拉下来,就算不拉,挟天子以令诸侯、小皇帝做傀儡的多的是,他们会给沈妤完满的后勤补给?

    沈妤打着打着然后莫名其妙地发现被灭国了还差不多,若真到了如此地步,以她的本事心气,还是会在稀落的江山里自立为皇,把阿爹被糟蹋干净的江山再慢慢地捡起。

    甚至,若沈妤认自己就是个纯纯的古代女人,她大约不会吵着要打仗,当日沈大成称帝,不过占下都城长安和部分中原内腹,纯属高级点的土皇帝,顶天了也就算个地方割据势力,我朝疆域绝对会减半再减半。

    那么沈弘基五六岁登基,底下只有那些追随先帝的武将和氏族,妥妥地相权压倒皇权,绝对定不了山河,怕是如今天下百姓还在八方割据群雄竞技的破碎山河里找一点破破烂烂的草皮谋活路。

    以当日之阵仗,只有平阳公主做皇帝才是满天下这个困局的最优解,多亏了沈妤自打恒山王战死,她驮着哥哥的尸骨在尸山人血里爬起的时候就决心要做皇帝,多亏了她的勃勃野心。

    她这辈子最脏污的一笔就是辰门之变逼父戮臣,可以彼时的时势,她只有野心勃勃逼父盖玺,立马昭告天下她要做皇帝,立下正统接管江山,施展拳脚抚慰万民,才是对天下最大的仁义。

    辰门之变史书写得再荒唐血腥,沈妤也不过砍下几个文官的头,伤亡的仪军大约有八百,后头几家被打作乱臣贼子的官员也不过流放了四五百口罢了。

    皇家人的命乃至混在京中各个朝官的命,本就是用来各种对弈无辜受死换天下太平的。

    然哪个皇帝夺嫡连竞争对手都没想杀的,当日辰门下人血淋漓,她头一句喊的是护好本宫的皇侄,沈妤真没要多少人的命。

    辰门下那点血腥于皇位更替不算什么,她只用那点血换了东宫和龙椅,托举起盛化大治万岁太平,既做母亲又做父亲,护住了身后饱受割据战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二百多年的百姓。

    此乃上天赐给江山的传奇。

    她只有做了皇帝,才能自己为自己布置后勤,继续收复平定各种稀里糊涂的土皇帝,把外夷捶到全跪在地上给她跳舞,一个一个都护府都督上书求娶天朝贵女,乖乖地给她行子婿礼大喊陛下您从此就是我的老泰水就是我第二个爹;

    她只有做了皇帝,才能大兴科举抬举新庶族提女科,手下武将哪怕只会用斧头也逼着他们做尚书才瓜分消解了旧派人手里的权柄;

    只有她做皇帝,才能登基十几年还在花重金把乱世里困在外邦做奴的汉人赎回,既为打仗又为民生地适时兴水运,牧牛在野路不拾遗,人口蹭蹭蹭地往上涨,人民幸福感直线上升,一个皇帝做完了几代皇帝该做的事。

    甚至,以沈妤高瞻远瞩的胸怀,悲悯苍生的气魄,她晓得天将降大任于我,自己不去做这个皇帝,就是看着天下百姓又混浸于水深火热去哪都在打仗的维谷,时势到了这般的地步,她只有去做这个皇帝,亲手将天下的卑贱从深渊里捞起,她才会安心。

    做逆人大伦破坏纲常的女皇帝,是她对这天下最大的仁义。

    为人君主,有时不得不要走上险恶奸邪之路。

    满朝人都晓得他们父女关系僵硬到女皇听到先帝就发脾气,可她大大方方地让史官写了自己主谋辰门之变逼父盖玺,认了她搅黄侄子做太孙自己女人坐龙椅,认了自己不孝不仁不义,把那些跟着她在辰门下拼杀的将官摘得干干净净。

    她大可以说自己是被底下人撺掇的,把他们杀死换个自己的名声干净,但是她没有。

    其实庭悦心里明白,女皇这辈子最大的败笔不是别的,而是她在辰门之变后不仅没弄死沈弘基,还把他悉心养大了。

    如若沈弘基没活下来,或是把他养废,如今朝堂肯定也有别的桎梏难处,但绝不会因为夺嫡啊伦理啊闹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