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反正最后一次了,她把帕子往手里头攥了攥,转头看向上头的俞氏,小声问道:“母亲,女儿可以去吗?”
“你身子可吃得消,若吃得消,叫你昀哥哥陪你一起去。”俞氏在上头声音关切温柔,自家姑娘和离回来,本就应该报几日假缓和缓和的,她便算只是心绪不好想在家养养,都无妨。
庭悦摇了摇头,生怕自家哥哥等下在马车上就和陆云起吵起来,慢腾腾地从椅上站起做礼:“不必,几本书罢了,我点完即刻回来。”
“那我叫人随辆马车跟着。”俞氏语气平叙,“昀哥儿,你去大门那送悦姐儿上马车。”
齐昀应声做礼,走过去虚虚扶了下妹妹,挤开陆云起,庭悦虽很想说其实自己能走,但哥哥护自己跟护犊子似的。
上马车的时候也是,八乘的马车又大又平,陆云起想兜着庭悦先上去,齐昀非说什么王爷莫要置礼义于不顾了,先君臣,您先上,而后才小心地把妹妹扶上去,嘱咐跟着的护院小厮,若有什么事立刻指个人过来。
庭悦刚上车就开始不大舒服,陆云起照着郡王的份例,衣裳一律熏杜松岩兰香,特特与他相对远远隔着坐了,将脑袋靠在窗边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有气无力道:“我就在门下省,唐大人不给过撤牒书怕会立刻同我说了,你花尽心思把我诓出来,何事?”
“唐大人批驳的时候你在学馆找虞伯正吵架。”陆云起想去摸摸她额前的碎发,又觉不妥,收了回手,“你真病了?”
只缺这一笔文书,他们就可彻底割席,他借口自己事多得找个休沐才能理清楚,一直拖着,今日上朝,他还没进宫城,沈弘宁就冲过来说悦姑娘报了二十日的病假。
她若想出去散散,休三十日探亲假便是,就怕她是真出了事,挂念着自己那些朝务只肯休二十天,脑子轰然一响,翘了早朝打马上楼府来看人了。
庭悦用手掌拍了下脑袋,千算万算没算到沈弘宁这个摸鱼大王居然认真上班了,连官员请个假都开始管了,守清妹妹太牛了,她太会教老公了!
“自然是装病了,我想躲个懒。”她掀开马车帘子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调笑道。
陆云起松了口气,语气温柔:“我瞧你近来圆润了一些,想来在楼府是好好养着了,前段时日七夕,你陪你姊妹拜月乞巧了吧。”
“嗯,熙妹子还给我染了指甲。”庭悦靠在车壁上点了个头,将手随便伸了下,“昨日和姨娘玩六博玩到了半夜,如今乏得很,我眯一会,到了叫我。”
陆云起眉头大跳,探过去要拥她:“姨娘最不好六博,莫诓陆某了,昨儿是不是出事了?还是你真病了?”
庭悦挥了下衣袖叫他离自己远点,神态恹恹:“吏部单子不是说了,脾胃不适要养养,我近来心绪又不好,就叫父亲多给我请了几日,也叫我休息会,当真是累了。”
“为何心绪不好?”陆云起退了回去,双手合掌,往前探了探。
庭悦掀开帘子深吸两口气,把难受咽下去,靠着脑袋闭眼道:“每天和他们吵架,吵烦了,你少聒噪我,叫我安静会。”
整路无言,他就探着身子很小心地望着她,她靠躺在车壁上有意无意地去看窗外的景色,见到外头熟悉的月季,心里泛起不晓得是酸还是苦的悲凉来。
陆云起不大敢上来拥她,在她身边隔了两寸同行,引着她往竹轩里走,原先王府只有他一个人住的时候东西就少,庭悦的东西也少,只是三年来到底乱七八糟地添置了许多,如今她的东西骤然搬走,竹轩里只剩满架的书籍。
庭悦接过陆云起递来的册子,找了个兀子站上去,将缺的那套《棋谈》和《山水注》从几个配搭的小架中取出,拍了拍上头的灰痕:“找到了,你拿去对册吧,陛下亲赐古本莫往我那个铺子仓房送,你叫他们送到楼府来。”
两人离得近,许是有妊的人鼻子都灵些,那股杜松岩兰混着他自己体香全萦在她鼻边,庭悦一口气喘不过来,吞下臊涩后晃了晃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陆云起被吓了跳,伸手接了她一下,她靠在他怀里抖了个激灵,使劲把他推开,提着裙子往外冲。
帮她拿书箱的菊意连忙在后头跟着跑,在这府邸住了多年,她自然熟悉,拽着菊意往竹轩往竹轩外间的翠竹细密处奔去,实在憋不住,哇得呕了一口。
秽物的气味并不好闻,她嗅到气味后又按着胸脯干呕,怎么呕都呕不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得堵在食管,不管不顾地跪坐在泥地里由着菊意给她拍背,边呛边试探着呕。
“悦儿!”陆云起找到主仆俩后看到如此情状陡然一震,小心翼翼地下身蹲在她边上,轻轻覆着她的背,“这是怎么了。”
有些时候庭悦真的很感慨这个小孩也许不是陆云起的种,主要是她看到陆云起那张脸,胃里就鼓捣出热气,偏过脑袋,总算把那口堵住的秽物给呕了出来。
她试探着拿帕子擦嘴,结果闻到他身上的杜松香,又狂呕了一大口,庭悦真的傻了。
菊意心疼地帮自家姑娘擦嘴,带着哭腔骂:“王爷,三姑娘做什么都最不顾自己的身子,郎中都嘱咐了要她静养,您倒好,不管不顾地非得拿公务诓她出来!姑娘……奴婢给您擦擦嘴,咱们家去。”
庭悦手撑着身子吐到乏力,天旋地转地居然被陆云起一个抗身抗起来了,她闭着眼睛无力地捶他:“你放我下来,陆云起,你放我下来。”
“祝良侍,付太医给本王请来了没?”陆云起也不顾她衣裳上呕物泥土全混在一起,将她往宣春堂的内间的卧榻一放,庭悦被抱上去的时候人都愣了愣,王府啥玩意都没变,他把床换了?
她呕到头晕眼花,眼睁睁地看付太医被祝良侍引进来,无力地去攥他的衣摆:“下官卑微,王爷动辄请太医,您……我求您了,您莫折煞我了。”
“你家郎中不是说你脾胃不和要静养,外头再好的圣手都比不过宫里的太医,叫他给你开副药总是好的,你我再如何也有同僚的情谊在,诊个脉罢了。”陆云起温声温气得劝她,随意将塌边的衾被往她身上盖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