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起颅内血气上涌,抱着脑袋忽然带了哽咽,近乎绝望:“你们有没有觉着,悦儿她清减了好些,她刚嫁我时候面貌没现在那么白,手背也有肉,那日我看她在树下抚琴,她如今都瘦到手上青筋暴起了。”
这下换沈弘宁和范守清沉默了。
把她哄回来做什么,她双手因为受了戒罚,如今半寸光滑的掌肉都没有,双膝还有跪痕跪茧,说来若非他这个武师傅逼着她弓刀都学得精湛,她本就是去龟兹混个资历的,只要他不去招惹她,她没那么大的本事,也不会被所有人信重去做细作。
她身上穿重甲磨损的皮肉粗迹在关节处错落,到如今盥浴完还会抹些脂腻想和缓和缓,在甘州的时候她就护着那些地方死活不肯给他瞧,她说她晓得你不会嫌弃,她也不嫌弃,可她就是觉得不好看。
她怎么会不好看,她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她从一个连马都不敢骑的姑娘被他摧磨得内外满身的厚痕,看着她混在天家朝堂里既做女人又做男人,日日奔忙到心力交瘁,还要留着力气勾他妥帖他,可他当真何德何能啊。
“我把她哄回来做什么,她嫁给我,我……我却连几日的安稳都给不了她。”陆云起怅惘地长叹了一口气,又去给自己灌酒,赤眼猩红,“我托越桃隔三差五地借着找熙妹子的旗号给她送她欢喜吃的思饮居席面,莫看她面上爱吃爱喝,实则膳房上什么她就用什么,我不督着她,她整天只吃三碗炖蛋的日子也有。”
“怪道悦姐姐没来由地昨儿和我说,她近来吃思饮居有些吃腻了,倒有些想吃万户酒楼的羊皮腰丝。”守清将酒壶收回去示意陆云起少喝点,好歹用些点心,“她还说她近来能吃能睡的,叫我放心,悦姐姐什么都晓得,她是同你说的。”
陆云起紧着的眉头总算松开些许,释然微笑道:“我晓得她知道是我送的,所幸她如今还肯给我个面子,她可还说了想用些什么?”
“还有拌三丝什么的,她只是说她打小就吃思饮居的席面,思饮居的点心甜腻腻的,估计是吃了这么些年吃烦了,想吃些别的,换个花样。”范守清说着说着忽然胸口一紧,有些心疼地看了眼陆云起。
庭悦这话,倒像是在说自个已经准备好换个男人喜欢似的。
沈弘宁脑子福灵心至,偏头问守清:“我记得你怀章儿的时候家里也常做这两样,你们说悦姑娘是不是有妊了?”
“不会。”陆云起和范守清异口同声地回了句,两人目光相接,都很疑惑对方咋知道这个。
守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好意思说悦姐姐被柯以微亲自盖章沾了点不孕不育,小声道:“悦姐姐操劳过了头,王爷昨儿还说悦姐姐和常大人前日为了卢家是进三等还是四等在弘文馆吵得把笔洗都捶翻了。”
陆云起给自己盛了碗卯羹,云淡风轻道:“她这两日应当在来月信,脾气要比平日急些,用来与那群鲁儒们吵架正好。”
沈弘宁呆了呆,傻乎乎地开口:“月信……嗷嗷嗷小观音那个叫月信啊!她来月信和她有妊有个什么关系嘛,有妊不就是欢喜吃拌这个拌那个酸的辣的,施叔说了我娘怀我的时候也欢喜吃那玩意。”
“你是不是傻子啊你,有妊了就没有月信了!你脑子呢!”陆云起把酒盏重重地往沈弘宁面前砸了下,“你都做爹了这玩意还不知道?”
“小观音又没跟我说过这个!你骂我干嘛,我又没有月信!”沈弘宁把那酒盏推到陆云起面前,满面的人畜无害。
范守清欲哭无泪,她是真不明白自己和悦姐姐这么乖的小姑娘怎么带出来俩傻子老公,堂而皇之地饭桌上动不动聊这种玩意,深吸了两口气,问道:“郡王爷怎么连悦姐姐的月信都记着的?”
陆云起想到这个脸微微臊红,笑了:“她在龟兹就叫我记着了,三十日一次,一次六日,有情郎就该情郎记,后头呢,就该夫君记,姑娘不应当自己记这玩意,她煞有介事的,我便以为这是我朝男女间的规矩,还特备了几个簿子给她做了月信历。”
恭王夫妇目瞪口呆,果然每对夫妇都跟企业一样有不同的文化,常家被常大雅教育得哥儿比姑娘会做饭,恭王把整活哄老婆当习惯,隔壁清河郡王府的家风是夫君给娘子记月信?
沈弘宁实在是不能理解,又给他倒酒:“我问问你啊,你膝下无子又年轻,估计满京城的人都拿你当香饽饽,悦姑娘便算超脱,也得等你续弦了才能招婿,你呢,真就打算和她就这么算了?”
陆云起心口抽疼,靠在椅背上垂手无力,憾然道:“莫逼我这个了,叫她无忧无虑地歇息段时日吧,如今多事之秋,我的事定然要缓缓,她若……她若有了新欢喜的郎君,我……我虽难过,但只要这个人不似我这般混账,我当为她开心的。”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本就是个知足常乐的性子,有欢喜做的事,有兄弟姊妹疼,若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才能使他平安,那便远远护着吧。
和虞伯正他们吵了一下午架的庭悦总算在争论中敲下三十几个主撰印定下四等氏族,收拾书箱准备打道回府,想着自己已不在小学授课,但常大雅前段时间老给她送小测卷子,就顺嘴问项玄真两句那几个小孩应当快把《孝经》学完了吧。
项玄真愣了愣,点点头道是,而后说了两句小楼大人毕竟已经在弘文馆撤册了,且你又已和离,再去管皇孙的教养不大合宜,他已经说过常大雅了,叫他莫把自己不要批的小测卷子给你带来。
庭悦心中苦笑,昨儿她看了铺子送过来的账册,她的那些财物已收拾得差不多,就等着宗正寺派几个大人过来再核遍,就能给她下撤牒文书了。
郡王妃成婚的时候最多受受京内妇人的礼,和离自然更是无声无息,反正他俩现在上下朝照面都不打一个,她每日坐着楼家的车马回府,旁人能意会到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