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见了咱得找吧,好容易咱都看到他们衣裳了,结果一追过去,又没了,只好把那林子围起来等他们自己出来,出来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人样都没了,我就把他们好吃好喝供着,还派郎中过去。
结果南安郡王妃说咱南诏的彝医全是搞阴阳二气瞎整活的,死活不肯,说什么都要找太医,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通篇没提那离天大谱的边贸国书,只有几个字格外醒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就差把爷受不了了,咱们打一架吧写上面了。
庭悦将国信递还给女皇,正想说话,女皇却转头从立政殿背后书架的暗格中拿出了一封密折。
“看看吧。”她示意庭悦过来接着,“看完便烧了,嘴巴锁牢一点,莫在朕这闹出儿女情长大过江山的事,丢人。”
庭悦起身,双手接过密折,做礼道:“万请陛下放心,微臣晓得轻重。”
这封密折是南诏国王异牟宜亲笔所书,瞧上头包边封口,连沿途各地的戳印都没有,估计是走暗线急传过来的。
她恭谨地将密折打开,这封折子倒是写了一大堆字,开篇先说陛下我跟您那是谁跟谁啊是吧,您放心好了,事情给您办得妥妥的。
太子派了人过来撺掇我杀沈弘基,给了我一大堆好处,您放心,我没听嗷,但太子要撺掇我杀人这件事沈弘基那边肯定是知道了,所以他们故意在饭食里面下了砒霜,然后南安郡王妃测出来,就领着老公跑了。
这套路多小儿科啊,咱小时候就不搞这个了,这届小孩不行啊。
太子要杀沈弘基,沈弘基那边要的,是态度倨傲彻底激怒南诏,要我南诏和你翻脸,然后咱俩打架啊。
您跟我说要将计就计,您瞧我给您整的这个活如何,这封边贸国书够现眼了吧,这两年的生意我已经在跟戚家和契丹还有吐蕃做了,咱们明面上就先不联络感情了哦。
最后他还说了一大堆,都不管女皇叫陛下了,写什么阿妤你最近身子好不好啊,咱们现在年纪大了要养生惜福,想发火就发吧,别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忍着知道伐,少喝点酒,夜里也少喝茶嗷,喝啥都没有喝白开水好啊你说是不是啊,还有啊,看折子的时候多点几盏灯,省那点钱干嘛是不是啊,你的眼睛最重要了嗷。
阿妤啊,咱们都好多年好多年没见啦,你长白头发没啊,不要怕哦,我长得肯定比你多,在长安孤不孤单啊,施斯儒还有别的侍君对你好不好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头回来南诏,我带着你去采蘑菇的事情啊,我是不会忘记的,阿妤那天好漂亮好漂亮的,现在想想还是像昨天一样。
唉,你最好的姐妹都被你送去嘉峪关守山河了,咱们做帝王的哪有不孤单的嘛,我还有个王后能陪我说说话,你就一个人了啊。侍君对你不好你就换新的,别委屈自己啊,你好好保重哦,等这件事完了,我上京来看看你好不好呀,我好老好老啦,再不来以后怕是来不动啦,就让我来看看你好不好呀。
下头的落署是阿宜哥哥。
“陛下……”庭悦笑中带泪,看向女皇面上的深深沟壑,脑海里忽然晃出女皇少年时满身铁甲,如史书上所写的意气风发的模样,她的少年时定然比庭悦还要波折百转,也笑过泣过爱过许多吧。
女皇看庭悦眼泪都已经掉出来了,抱着臂坐在龙椅上笑着摇头:“你丢不丢人呐!一封老友写给朕的密信,朕都没哭,你倒替朕哭了?”
她话语虽说得轻巧,到底还是吸了一口气,眼睛红红的,继续笑着说:“阿宜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还写这玩意过来,我跟他……罢了,若要朕来说,他年轻时比你夫君还高些,也不晓得他现在腰佝了没有。”
庭悦笑着去挠头:“国君不会佝腰的,微臣斗胆,您也晓得微臣小时候就和郡王爷认识了,微臣现今想起他,脑海里头第一个出来的还是在江陵碰见他的那个样子,个子没长开,嗓音跟个大丑鹅似的,抱着把破刀玄衣红领,站在冬日枯树下边背对着等微臣出来。”
“你臊不臊的,幸好你夫君不在,不然当着朕的面他都敢亲你!”女皇抄过龙案边上的帕子,团成团向庭悦丢过去,“擦擦眼睛吧你,朕年轻时风流,要哭也不晓得先给哪个男人哭,哭个鬼。”
“陛下说过嘛,微臣丢人呐。”庭悦将帕子规整叠好擦眼睛,平复了下心绪,恭谨道,“微臣斗胆,这封密折还有别的大人瞧过吗?”
女皇抱着臂眼睛晶莹带笑,凤眸难得弯得诚挚:“朕十四岁入营,手底下的将官比朕大四十岁的都有两个,晓得阿宜的大多已在景陵睡着了,朕的表哥胡国公许申蓬还有任国公秦义节或许晓得点……阿宜把折子写成这个鬼样,朕能拿给谁去看啊,你好歹跟朕一样是个女的,朕才想着给你看看也没事。”
“任国公秦老大人怕是比微臣还爱哭,他陪夫人看个《莺莺传》都要哭呢,微臣比他坚强多了。”庭悦擦好眼睛,将帕子放回龙案,对上女皇的眼睛,脸红红的,语气却恭谨,“那封国信,许多大人应当都瞧过了吧。”
“嗯,中书门下,乃至六部的一些官员,好多都瞧过了。”女皇避开庭悦要递还过来的密折,将龙案边的浅浅烛灯推过去,“看过便帮朕烧了吧,朕自己舍不得。”
庭悦将密折打开,颤着手放在烛火之上,轻声问道:“微臣将前面一排册的烧了,后边的那两页,陛下,咱们留着好不好?微臣也舍不得,微臣好羡慕南诏国君。”
“你羡慕他做什么?”女皇抱着臂,倒是点了个头,嫌弃道,“那也成,你帮朕把那个阿宜哥哥也烧了,瞧着怪恶心人的。”
庭悦温顺地点了个头,将那份密折撕破,按着陛下的意思把那点东西都烧了,留下那两三段没头没尾嘱咐阿妤好好保重自身的文字。
“微臣只叹君生我未生,如若生得早一点,微臣也想策马和陛下一起打天下。”庭悦烧完了密折,将残存的那片纸恭谨地呈过去。
女皇接过后也没看,折了好几轮,又极小心地将后头架子边的书推开,找到暗格,仔细放过去,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深叹一口气,把它揣回衮龙袍的袖内:“朕还是今晚去紫兰台烧了,这东西绝不能流出来。”
她在龙椅上端坐后才开始砸吧了两下庭悦方才说的那句话:“跟朕打天下的人多了去了,活到如今,登基后能陪朕守江山的,大半多都已在景陵睡着,你生的时机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