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正位上坐定,略等了一会,就看见有两个小姑娘和一个小哥儿被奶母子牵着手过来,刚想行礼就被庭悦叫住了:“我也没见过你们,就叫我声嫂嫂吧,陶太医,给他们瞧瞧身上脸上的痕。”
几个小孩子怯怯地对着庭悦叫了声嫂嫂,她挥了挥手,盯着陶太医将几个孩子脸上身上的划痕给看了,从药箱里拿出药膏子给几个孩子抹了,再示意金芽给几个孩子各送了银子锞,道:“嫂嫂之前也没见过你们,先送个见礼吧。”
有个灵巧的小姑娘接过后连忙对着庭悦做了个礼:“词词谢过嫂嫂。”
庭悦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听陶太医说了些这些药膏的用法,和这几日小孩子饮食要小心的地方,见方惠侍带着身契过来,这才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哥儿姐儿们太医亲瞧过了,没事便成,先回去吧,孩子们还小呢,内宅的阴私事就别听了。”
那个奶母子见庭悦一身官袍,虽话语温温,其气质却如传闻般雷厉得很,拉着词词回去的时候,殷勤道:“总算盼得有个主事的来统统了,奴婢跪谢王妃大人。”
“免了,都下去吧。”庭悦扣了下茶盏,对着下头的仆妇意味深长道,“从没有侄媳来管叔叔府院内宅的事,今日不过是来瞧瞧几个哥儿姐儿的,可记住了?”
方惠侍连忙说是,等几个孩子走得差不多了,庭悦才示意方惠侍将郭姨娘的身契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会儿,不动声色地问道:“郭姨娘可是前年进府的?那会子南安郡王还在龟兹呢,怎么后院多了个姨娘出来。”
“回王妃大人,是前年进府的。”方惠侍点了个头,恭谨道,“咱家的王妃娘娘去外头挑人,选了几个过来,郭姨娘很得她喜欢,是王妃娘娘做主给她开脸摆饭的。”
庭悦心下惊疑,一个新姨娘很得刘玉衡的喜欢,那更应该随侍同去南诏才对,沉下声音问道:“王府记寝的女史那有没有郭姨娘伺候王爷的留档?”
方惠侍心中惊异,咬了咬唇,似乎也觉得此事太难启齿:“……回王妃大人,没有。”
庭悦自己都怔了怔,疑惑道:“郡王爷从西边回来好歹也在京里住了小半年才去的南诏,一次都没有?”
莫说皇家宗亲,就是普通世家大族,床榻上的事都跟每天吃啥似的要留个记档,可堂而皇之地说到底有些艰难,方惠侍从牙缝里将话憋出来:“正是因为一次都没有……郭姨娘才在府里闹,日日来问奴婢王爷什么时候回来,这种事奴婢怎么晓得……”
庭悦嘁笑,藐然道:“她一个姨娘,不在姨娘院里安分,还敢过来烦宫城六尚派过来的女官女史?本妃瞧着她也不是良籍,叫几个粗壮嬷嬷打她一顿,又用不着去过王妃娘娘和侧妃的审。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的?”
方惠侍的手紧紧抓拢,摇了摇头:“王妃娘娘临行前嘱咐了,叫府内众人莫要随便欺侮了她,娘娘金口一开,奴婢们自然就怕了。”
庭悦将手中的身契递给旁边的菊意,两人对换了个不明觉厉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今日是怎么回事?”
方惠侍叹了口气,道:“王妃娘娘和侧妃都不在,宋姨娘和王姨娘带着哥儿姐儿们在姨娘院的亭子里玩六博,郭姨娘突然冲出来说她二人是故意给她下面子,污里污糟的骂了好些,若非那两位姨娘疼子心切,给挡了不少,不然……”
庭悦点了点头,语气关切:“那两位姨娘可还好。”
方惠侍点了个头:“宋姨娘脸上被拉开一条浅口子,王姨娘为了护住自家姐儿把手跌扭了,郎中都已看过开药了。”
行了,该晓得的都晓得了,庭悦挥了挥手,从腰带上将她在闺阁时便在佩的楼府自定的一套彰身份的玉牌:“菊意,你将本妃的牌子拿去,郭姨娘以下犯上,尚仪局罚掌嘴十个,她既这么得王妃娘娘脸面,施罚的时候就莫要一堆人看着了。”
菊意伸手过来接,庭悦的手在袖内一拢,将自个随身放银锞的袋子也递了过去,多年主仆情谊,菊意立马意会。
见菊意跟着一个女史出去,庭悦视线往下头一扫,叫下头的温尚仪记档:“你们自己求着尚仪局过来把事情料理了,今日人来了,也料理了,散了吧。”
方惠侍本以为按着庭悦的狠厉手段,郭姨娘这个货色就算不直接卖了,好歹也该狠狠打顿棍子,结果她人来了一趟,面也不去见,先意有所指说她一个侄媳可不敢管叔叔的内宅,然后叫尚仪局留个处罚的底子,自己就是个给小孩送太医的,摘得干干净净,滑溜极了。
庭悦一副各人各扫门前雪,不想管这事但没办法只能过来的表情,拉着温尚仪又说了两句册封礼的事,也不等菊意回来,自带着人回府了。
她今日回府早,半靠在宣春堂外廊下看几个小丫头移栽月季,华老头送来的花苗有些花开正盛,庭悦就自个攀了朵开得盛好的,伸手试探着往鬓边去簪,手倏忽一暖,陆云起的声音悠悠:“悦儿今日好雅兴,为夫帮你簪吧。”
庭悦也不去回头看他,由着他去拨弄自己的冠子,轻声道:“我有个婢女,我去龟兹打仗的时候,她在家勾引二哥哥被母亲发卖了。”
陆云起其实在簪花这方面很不擅长,随便把花茎往她整齐的发缝里插紧,笑道:“我说怎么你陪嫁来的丫鬟似乎少了一个,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提这个做什么。”
庭悦摇了摇头,轻声道:“以这般污糟的理由被打发,寻常世家是不会再要这种人作丫鬟了,大多就是被人伢子转卖到京外或是送去平康坊北巷做仙女……谁曾想,她摇身一变,入了南安郡王府的后院。”
“什么?”陆云起半拥着她也在廊下坐了,“当真?”
庭悦微微颔首,她在闺中莫说执掌中馈了,就是帮母亲看看家中账册都没有几回,手中只有那几张行止馆伺候丫鬟的身契,六堡的那张她自然也曾经仔细摸过看过,不会错的。
“探口风,六堡还是刘玉衡自己找来的,我便是不明白,她弄一个伺候过我的丫鬟到府里抬姨娘做什么。”庭悦挠了挠脑袋,见远处菊意拿着庭悦的玉牌急匆匆地过来,连忙招手,“总算回来了,你见着六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