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算宾主尽欢，庭悦后头只听温宿又说了些，安西都护府已成，如今自然拿不回在契丹的额尔齐斯河，便想着这些年休养生息，好好与中原和交邻做些生意，再秉天朝威势，往西边去扩一扩，将吐火罗给吸纳过来。
文官也好，武将也罢，听到我朝疆域要开拓自然是高兴的，几个人预祝了一轮，再贺了一杯才归。
虽宴中人明日都要上朝，可喝到尽兴时也已晚了，庭悦挽着陆云起的手臂，一点一点从花梯踏步走下来，走在前面的温宿回头对陆云起做了个拱手，道：“行止姑娘当日在龟兹率直纵性，如今瞧着却颇有些京中闺妇蹈矩践墨的模样了。”
陆云起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庭悦微微拦住：“都督大人还请先回驿馆吧。”
上了马车，庭悦往他怀里蹭了蹭，轻叹口气：“有些事难得很，既要端出一副菩萨面貌给下头看，又要显得与你成婚我还是传闻里头那个女官人的。”
陆云起磕着她的脑袋：“为何不要我与他争两句？”
庭悦摇了摇头，安抚似的吻了吻：“人都只信自己看到的，有什么可争的呢。我如今在鸿胪寺，自然晓得那些皇家礼仪绝不可废，陛下其实……已放得宽了好些，你也不用觉着你娶了我我便受了委屈，皇室宗亲享天下养，哪有只要好处不要坏处的。”
程处嗣难得回京，越桃高兴得很，还给庭悦送了根她二哥在西边猎到的雁毛做的签子。
沈弘宁说得没错，卢国公程允恭绝对是个面貌慈的狠人，陛下刚登基那两年，程允恭也还年轻，除了跟着陛下打高句丽，就是和薛保一直在北边守着，后头陛下让他回京任职，长子程处然当时就被他留在了北边，没过两年，他把次子程处嗣也送了过去。
程处泽做了沈弘宁的侍读，陪着沈弘宁日夜荒唐，那时陛下还没怎么责难，是程允恭自己又咬了咬牙，说程家幺子误皇家，直接向陛下请罪，把第三子也送去边疆。
满朝文武都未见过这么狠的父亲。程处泽跟着将军去北边时不过十四岁，他后头成婚也没回京，是卢国公夫妇告了假去北边参席的。
程允恭是在乱世里跟着女皇打仗最年轻的那位，他当日送程处泽去北边，对着陛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末将体迈，比不得陛下万岁千山；将军莽鲁，只晓得最亲的人要守最远的地方。”
他送出了三个嫡出儿子，捧回的是陛下的满腔热泪和程家后嗣荣华。
得亏周氏老蚌生珠生的程越桃是个女儿，不然指不定他还会送，周氏每天在京中妇人圈诶呦呦诶呦呦高兴地很，嘴皮子活络得厉害，看见自家二儿子难得回趟京，眼泪落了一地。
然程允恭说得没错，最亲近的人要守最远的地方，这次任城公主嫁妆里头只有公主亲卫三千，安西都护府要吸纳吐火罗，就算不打仗搞和谈，也要送精兵去威慑，那拨兵马自然是给程处嗣在京中升一轮官，然后让他带过去。
这是庭悦和一些内朝朝臣在立政殿和陛下商议出来的，温宿与程处嗣似乎性子蛮合得来，便让程处嗣那个有经验能操兵的先带着，再者，陛下可以不管都护府的内政，但西域那条贸易通道，必须得自己人守着。
过了几日，温宿进宫面陛下述职，当日庭悦正在立政殿随侍，都护府都督述职自然有些私话要说，她就挪去立政殿偏厅看册。
临近年节，鸿胪寺外邦节礼经手的东西太多，那群数学不大好的同僚办事庭悦总有些不放心，且恭王妃在坐月子，今年除夕夜宴，随父兄参宴的各家女眷名单也是从庭悦手里过的。
她理好请函叫人送去同科宋惠中处，见温宿从正议厅出来，欠身做礼，道：“都督大人慢走。”
温宿像是有话要说，张了张口，问：“楼大人近来可有事？本都督能否与你吃个单饭闲叙，是公事。”
庭悦怔楞两下，略抬头问：“去哪？”
温宿愁眉深深，说话很是诚恳：“平康坊南曲楼，我少年时上京，在那入了几股，在那有我自个的包厢，清净些。”
庭悦往后退了两步，既是公事，当日在宴席上直接说了便是，何苦来哉要去吃个单饭，上回他在驿馆和宴席上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已经有些发酵，她清清白白，但也怕人家污糟呀。
“若是单议事，去清河郡王府上也无妨的。”她对上他的眼睛，分明的不信任。
温宿言辞恳切，压着嗓子凑近轻声：“你当晓得平康坊柳吹绵，也晓得我昨日同升州吴家的老爷和公子吃了场单宴，葛舒尧也来了。我才干不成，当日在龟兹只信你一个，京中暗潮汹涌，如今想想，也只能来找你。”
庭悦咬了咬唇，心下明白些许，神色恭谨：“后日下官会有个休沐，烦请都督大人僻一个清净的包间。”
朝堂纵横攀交情，哪有明晃晃地来的，上回有人想求庭悦在鸿胪寺给家中幺儿谋一个鸿胪寺不入流书使令，那位大人根本就没上清河郡王府，给楼家递了两个见面的帖子，请她的三位哥哥吃了轮饭，最后托昀哥哥这个正经人和庭悦说的。
给子侄谋个小吏历练都这么麻烦，更何况是给太子投诚。
当日在东宫，那些尚且年轻还未入仕的文人世家子弟，全都晓得柳吹绵是太子选出来的人，他们的父兄要与太子送礼攀情，自然不会大喇喇地把东西送去东宫，叫个风流子侄给柳吹绵送缠头不就行了。
五陵年少争缠头又如何，等颜色老去，能存下几百两银子谋个平素日子已是平康坊公子姑娘们最好的归宿。那些用车来送的缠头财宝估计只是过了一下柳吹绵的手，就送去了后头的太子东宫。
我朝世风开放，平康坊就是明晃晃给诸位财帛辎重子弟花销用的，那里头的姑娘公子哪里只是玉臂千人枕，多的是柳吹绵这般的人物。
太子明面上推了一个柳吹绵，暗地里估计还有好几个，陛下、南安郡王乃至恭王甚至是我朝官员，怕都会插几个姑娘公子在那。
明面上平康坊的姑娘公子自然是满朝最会被八卦的谈资，暗地里嘛，探听底下臣子行事、找找朝敌的漏洞、得了笔意外之财要想法子摘干净等等一系列亦正亦邪的物件事理，都可浸在这个大染缸里头混混。
庭悦虽然不怎么去那，但这点她却比满朝文武看得透多了。
温宿说的柳吹绵是太子的人，葛舒尧呢，刘玉衡的亲娘，就姓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