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平做了这么多年契丹可汗,雷霆之怒自有气魄,庭悦晓得自己免不了这顿训斥,跪下来叩首:“卑职知错,认罪认罚。”
“认个鬼的罚,本帅倒是真想打你一顿板子,声势浩大的,这不是故意激他嘛。”许知年将庭悦从地上拽起来,“你自个有主意没有?”
庭悦战战兢兢地将身子立好,说话还算平叙:“卑职想着郡王爷为着让那些俘虏收为己用,倒不如将这份银子的一半找个由头叫陆将军先送过去。”
这世上有钱能使磨推鬼,收买人心砸钱就是最上选,那些俘虏若是为着高额的银钱愿意留在军中,在我朝既无家人故土可牵挂,自然会唯给钱的那位马首是瞻。
至于那些不知为何被沈弘基说动来闹事的兵士们的赏银,左右他爱给多少给多少吧,届时解甲归田,头一个把他们散回原籍。
耶律平只静静道:“陆云起在外头等你吧,把他叫进来,本次俘虏兵士们共三万二千六百一十二人,按每人无论家去与否,皆给半吊子钱的规矩,你算个总数出来,走自己的私账把钱给南安郡王送去。”
“先走私账,等到了京城,再与陛下说明,将这个亏空走赏赐的名义补上。”许知年静静补足话语,陆云起已被曹长史叫进营帐,听到吩咐,只低头说了一声领命,就拿出自个的记账条子给徐锦生做支使银子之用。
“我瞧着南安郡王一会自己计算好了银钱也会过来支,就烦徐大人与他说明,给俘虏按着半吊钱一人的规矩来,另一半已由陆将军出了。”耶律平声音稳稳,轻扣了一下桌面,道,“我们在这也不好,先散了,楼行止,你想法子将功折罪吧。”
庭悦连忙低下头规规矩矩做了个正礼:“卑职晓得。”
陆云起拿过支使银子的记账条,轻轻将她扶过,想陪着她往外走,忽听得后头徐锦生云淡风轻的一声嘱咐:“楼小官人还年轻,陆将军劝着她些。”
他微微做礼表示自己晓得,耶律平又想教育庭悦几句,话到嘴边又觉着算了,陛下年事渐长,孺慕之情更甚,她并非不晓得沈弘基心里有些自己的打算,只是念着他到底是先帝嫡次子常山王沈得元的唯一的血脉,是自己的嫡亲哥哥唯一的儿子,下不了狠手罢了。
再有的,就是因为先帝的几个兄弟大多也死的凄惨,沈氏江山宗族稀少,算起来如今也就南安郡王算个一脉,太子和二皇子算个两脉,陆云起勉强算个一脉,是真的杀一个少一个,不舍得。
此事既出,耶律平立马去信一封,给陛下警个神,沈弘基三四岁被那帮老臣撺掇着做太孙,他那时还是稚儿,可以说不关他事,但他现在是个要三十岁的大活人了啊,陛下您也清醒些,人家想造反还顾忌这天底下姓沈的就没几个了吗,他手都伸这么长了!
庭悦拽着陆云起的手臂往自己住的小隔间走,他看她神情寥落,也不好随意张口,默默跟在后边,她估计是心里着急,脚程快些,按着他在凳子上坐下,给他倒了冷水喝:“你随便喝点,等我下。”
她转折去了内室,轻手轻脚卸开鞋袜上塌,将抵着自己塌下的那层褥子翻开,拿出一个描着蓝边的木匣子,赤脚趿拉着一双矮帮的胡靴,将匣子重重地摆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头是她这回跟着大军西进,家中人给的,以及自己私下攒出来的私房金银,并着几个质地坚硬的碧色玉镯和金银簪子步摇。
陆云起怔住:“你这是做什么?”
庭悦痛定思痛:“这是我全副家当了,今天害得你要走自己的私账替我收尾,你本就没那么多家私,银子肯定周转不过来,这匣子里头的东西约莫值个三百两,我晓得这不过杯水车薪,唉,总是我不好,这些都给你吧。”
他轻轻皱眉,低头往下看,轻声道:“你先到里头把鞋袜穿了,如今都快入冬,生了冻疮有你好受的。”
庭悦哦了一声,哒哒哒地趿拉着胡靴往将放在塌上的袜子穿上,陆云起也没看她,将木匣子里头的金银锞子拿出码整齐,忽见匣子底下端端正正地放着个更小的木盒子,打开来,是他年少时随信附给她的两支绿雪含芳簪。
银簪子用了多年总有些生锈,他用袖子轻轻擦拭,光面倒也熠熠,回头问道:“怎么把这两支簪子带来了?”
庭悦已将鞋袜穿好,劈手就要去夺:“这簪子素净,上头没镶珠玉,一路颠簸也不会碎,若正碰上什么要换裙装的可用来配配,我晓得这是你送的,匣子里头什么东西你都能拿走,别拿这个。”
他扶住她的双肩,将她的身子背过去,把她头上用来定冠子的木笄卸下,换上自己送的那支:“这簪子并不值几个银钱,难为你还好好留着。”
“不,我是家中庶女,虽没被嫡母责难过,但月例向来是照着规矩不多也不少的,买书本簿子还有夜里用的油灯烛火都不够花销,再加上总是男装打扮,就很少自己去买簪子,偶尔作作姑娘家的打扮,就用这个。”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仔细计算起来,这两根簪子她似乎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陆云起了然点头,只随意拿个银锞子放入袖内,再帮她把那些金银珠宝全放回匣子,要她放回去,道:“陆某就拿块银锞子一会买酒喝,楼小官人心意到了即可。”
庭悦愣住,忙道不可:“不行,你身上哪有万两的金银,这么支早就赊账,陛下的赏赐也得过明路,说到底就是你亏,我我我……我晓得我这些不过杯水车薪,我给你打个欠条?等回京将我的那份赏赐也全给你。”
“陆某有母亲余荫,万两银子是出得起的。”他伸手去理她的头发,总觉得她将自己所有的私房银子全给了自己有些好笑,“悦姑娘还是留着银钱,回京时叫越桃或是你姐姐陪你逛逛翠玉坊华衣堂吧。”
自打他母亲清河郡主跟着黄行嫁去安西都护府,就不再拿食邑恩封,但这笔账礼部一直记着,且他母亲留在京中的财帛也不少,出征时陛下已叫人将这笔银钱全归在他的名下,他没细算过,但出个万两银子应当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