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悦顺着陆云起的话头往外说:“秦老夫人可是发大火了?”
陆云起伸手去玩她额前没有包进去的几绺头发:“秦大人这辈子别说纳妾了,就是平康坊都没去过一回,最听自家婆娘的话,再说了,那是人家嫡亲的外孙女,老大人自己也心疼的不行,据说当晚就把罗大人给骂了一顿,直呼他多年的老兄弟连这种事情都不晓得通知他,夜里就拿家法板子上陈府把陈顺达给打了一顿,那位小陈姑娘也被接到任国公府里头养着了。”
“你怎么连这些消息都晓得,内闱后宅的什么都知道。”庭悦心里啧啧惊叹,不由得发出疑问。
陆云起被她逗笑,手一松,几绺头发全飞在她脸上:“你以为我们这些汉子们平日在聊什么,器件甲胄总有聊完的时候,到头来还不是和你们姑娘家一样,听听内宅里头稀奇古怪的故事下饭罢了,不过……”
他话头一转,她听出转折:“不过什么?”
“不过任国公疼爱自个夫人,是我娘和我说的。”陆云起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提过自己的母亲,语气有些哽咽,微仰头看天上的一轮皎月,“我娘说,儿郎就该像任国公,文成武就,生的风流俊秀,说话虽糙了些,但比那些每日之乎者也的假把式儒生重情重义多了。”
庭悦很少听他提起自己母亲的往事,晓得他心伤,轻声开口道:“郡主娘娘对你很好吧。”
按偶像剧的发展,此刻他应该无声地掉两滴泪,然后点点头开始思念自己的亲娘,很显然陆云起不懂这个套路。
他垂下脑袋,摇摇头说:“不,我也不晓得她对我好不好,她对我一向淡淡,可是她濒死前还晓得给我谋个后路,我实在说不清楚。唉,她活着的时候我还小,等哪日我也死了,到地府里头去问问她吧。”
庭悦仰头,他的眉头深深锁着,全都皱在一起,狭长的眼睛里头透出些许哀伤的神色,不由得让人心疼,她一时不晓得怎么安慰,只得在心里长叹,父母子女之间的冤债,理得清也讲不清,大多就是囫囵着算了。
晓得他不愿继续往下说,庭悦另起一个话题:“陈将军好歹也是个将军,怎会想着把自家元配生的姑娘送到一个郡王的后院去。”
要晓得庭祺入太子东宫的时候,楼修远的官职不过是个从六品司户,按理来说真要做侧妃,也是给太子做侧室划算啊。
陆云起睥睨:“你真以为人南安郡王是看重陈顺达啊,他是看重的正是这位小陈姑娘的外祖父,秦夫人不晓得里头的关窍,秦大人还不晓得?”
秦大人的嫡亲孙女年纪都还小,待嫁的只有外孙女小陈姑娘,王爷的后院纳人向来不是情情爱爱那么简单,是我给你送上一个闺女,我以后就跟着您混的意思,拿姑娘家表忠心,分明,分明是……
庭悦警觉:“南安郡王可是存了逆龙之心?”
那日麟德殿除夕夜宴,坐在席上的庭悦虽远远见过南安郡王,只记得他闷闷的不怎么做声,旁边的郡王妃倒是活泼,还与她一起干了两杯果酒。
“逆龙不逆龙我等外人怎么晓得,南安郡王身在其位,做些谋算也算不了什么,且看他心思放在哪吧。”陆云起示意她休息得差不多了,继续挽弓射箭。
庭悦每天给这么练,手上写字的茧加上拉弓耍枪提刀的茧并着肩膀四肢处被甲胄磨损出血又长出来的厚厚新肉,恍恍然总觉得自己拿的是另一种剧本。
估计是这些天的训练量有些超负荷,庭悦正准备明日休息一天时,就见外头伺候的小公公欲言又止:“楼小官人,今晨东宫送的帖子,您一直在外头练功,奴才也不好扰您。”
庭悦疑惑地将帖子接过来,是太子殿下沈弘兴发来的,请她三日后到东宫里头和一些官僚们开诗会。
东宫的请帖自然是不好推辞,她放在内学的衣裳因着每日都和刀枪剑戟混在一起有些磨损,穿过去未免丢份,就回楼府住了一晚上,收拾件干净利落的男子胡袍给自己套上再去东宫。
俞氏晓得庭悦要去东宫赴宴,入夜了还来敲行止馆的门,眼泪婆娑地拉着她的双手:“我晓得你是个善心的孩子,你姐姐在那儿已经三年没和自家人见过一面,我知道你们这是爷们在前院摆的宴席,只是若是真可以,你也记得探一探你姐姐过的好不好。”
庭祺的家书就跟东宫穷的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似的,写个三行字报个平安就行,上回俞氏特意回信让她多写两字,没想到她下一封就写了仨字:我就不。
愁的俞氏的头发一根一根的掉。
庭悦明白她的拳拳爱女之心,凑过去拍着她的肩膀,缓声劝慰道:“女儿知道母亲的意思,在家的时候大姐姐也常照顾我这个做幼妹的,女儿会想法子去问问姐姐的近况的。”
俞氏不停地拭泪,哽咽着扑在她的肩膀:“我就晓得我没白养你们几个孩子,你们兄弟姐妹无论嫡庶,同心同德就是最好的了。”
虽说那日沈弘宁带着庭悦逃课打的是领着她去东宫见太子妃娘娘的旗号,这回才是庭悦头一遭地受邀到东宫去。
东宫在宫城里头,以中线为对称的话,内学在东宫的对面偏南的位置。
自打庭悦心里明白自己要上战场,有时就改作自己骑马,菊意被庭悦留在内学,站在宫门口等自家姑娘打马前来。
庭悦示意宫门伺候的小公公将白牡丹带去内学的马厩吃草料,另叫了一位内侍领着她们主仆二人往东宫走。
却见宫墙深深,疾走了好些工夫,才见一方尊贵的小小宫城,宫门已开,递上帖子后,由东宫内侍们引着往前。
若非东宫宫墙上还绘着储君用的杏黄四爪龙纹,庭悦反倒觉得东宫的丽正殿的装潢布置更像书香门户置的一处大宅子,走进门就见一个极长的漏木屏风,中间摆着的一坛积年养成的大矮子松,往里头走进去,梅兰竹菊养散养在院落各处,颇具古风。
正在迎的沈弘兴见庭悦来了,笑着上前:“楼小官人到的到早,里头有几幅山水,笔墨也已经摆好了,想去画两笔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