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应福和应怀都当作傻子的庭悦近来一下学就被白姨娘请去自己房里帮忙写聘礼单子。
原是京城里头来的家书上个旬总算到了交州,信里楼修仪称他已经同胡家换过庚帖,合帖的先生将楼观澜和胡平安的婚期算在来年的正月初六,说二人是天作之合,选这个日子最为适宜。
郎中每来一回楼家,就要叮嘱一回年过三十的俞氏一定要仔细养胎,故而家中庭祺在俞氏的指导下接管了不少家务,白姨娘毛遂自荐,主动将清点核对聘礼的事情揽了过去,又打着自个虽认字,但书法实在不佳的旗号使唤亲女儿庭悦过去帮忙。
庭悦认为,白姨娘一是想为自己的偶像胡大人出力,二是自打她去了清芷榭,做娘的实在是想念得紧。
这日饭毕,白姨娘一边打算盘一边教庭悦捣鼓那套她从宫里头带出来的香道四十九件,庭悦搞了半天也没把灰压、香勺和香铲给分清楚。
白姨娘心里嘀咕自家女儿念书这么厉害,怎么教个调香这么费事时,余光见屏风那边有了个人影,以为是庭祺来了:“大姑娘您怎来了,您放心儿,您那嫂嫂的聘雁届时我们便拨个五两过去,定是肥肥壮壮,谁家的都比不上的!”
庭语温温懦懦的声音传出,轻巧三两步进了内室:“白姨娘可是看岔了,是我呢。”
庭悦也抬了头,同白姨娘一道站起身来迎:“二姐姐可是稀呢。”
白姨娘奉了茶,又挪了位置请庭语坐了:“二姑娘难得来一趟,可要用些点心?”
“点心就不要了”庭语眼睛滴溜溜一转,落在庭悦正在拨弄的闻香壶上头,“大姐姐现今理事管家,全家上下哪个不敬服的,三妹妹读书好,又得白姨娘您亲传,我是我们家顶没用的了。”
庭悦对自己这位二姐姐的白莲话术一向格外钦佩,连忙凑过去拉着她的手劝慰:“二姐姐可别这么说,人各有短长,姐姐比我厉害的地方多得去了。”
“二姑娘,你是九曲玲珑心的性子,又生得好相貌好体面,我瞧着你将来定然是能嫁的一门好夫婿的,悦儿随了我,依着她这么个直直愣愣的性子,怕是将来在夫家艰难。”白姨娘把话头接了过去,还点了一下庭悦的额头。
庭悦颇为不平地撅起嘴:“姨娘最会编排我了,我宁可做姑子也不嫁人的!”
白姨娘笑着拉住了庭语和庭悦的手:“你们瞧瞧我,已是三年未做过新衣了,一笔一笔挤着存下来,将来等我家这个猴儿嫁出去,有笔妥妥帖帖的嫁妆,指望夫家少嫌弃她一点。”
庭悦难得红了脸,捂着帕子倒在庭语怀里,刚想装模作样地说些什么,就看见庭语若有所思,有些羞愧地垂了头,手指抓着手指,吭声道:“我姨娘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
白姨娘爽朗地笑起来,卷起满屋子的铜臭味:“那定是怕你羞呢,哪有娘不给女儿攒嫁妆的,你姨娘肯定攒了没和你说呢。”
庭语攥着手,咬着牙,十分确定地回复她:“不,她常说起大哥哥将来娶妻,她自己也要添一些聘礼,我的,她从没提过。”
她轻轻推了推庭悦,庭悦将脑袋收回来,低头啜了口茶,庭语起身要告辞,走出门时险些被门槛绊了。
白姨娘估摸着庭语已走远,这才迎着庭悦满是疑惑地目光自言自语道:“别看二姑娘小,像不像亲娘明摆着的事情,她晓得了自然会报仇,可别脏了我的手,孙雪青那贱人又不是只害了我家悦姐儿,她手里头还有条人命呢。”
庭悦讶然,夜里回了碧玉橱,菊意给她换上睡衣:“三姑娘,今日大娘子传了话,把清芷榭东边那个小院子打扫出来给大姑娘单独住呢。”
这倒并不意外,自打庭祺开始管家,每日都要在正厅给各个妈妈发钥匙收钥匙,但她近来有个毛病,日日期待着富贵儿生的小猫早日双满月,好接过来自己养着玩。
故而庭祺在清芷榭正厅一边管家看账,一边学小奶猫喵喵叫,俞氏大约是看老太太不爽,连带着对老太太的猫更不爽,对女儿学自己看不爽的人养的猫生的小猫喵喵叫无敌不爽:
这个不爽体现在:俞氏一听见猫叫就吐。
想来庭祺对此也很兴奋,清芷榭实在是人多且挤,且兄弟姐妹住的地方名字都十分没有特色:赤玉橱、青玉橱、墨玉橱、碧玉橱、金玉橱和绛玉橱。
人还没搬过去,那小院儿的名字已经想好了——衔蝉居。没读过几天书的俞氏当然不懂衔蝉是啥意思,立刻叫人去做了牌匾挂上。
楼修远比起前世余思蒂的亲爹可算称职了不少,有一日特意带了套屏风来给自己大女儿的新院子添礼,一抬头,看见衔蝉居仨字的牌匾高高挂着,当场气得不轻。
对楼修远这种传统读书人来说,管自己的院子叫衔蝉居,跟管自己家叫“猫猫馆”一样主次不分,没大没小,他立刻要求换匾。
庭祺捧着个描了猫咪的绣棚,煞有介事地跟父亲表示:重新做一块牌匾要花上二两银子,父亲您日日上衙门为官作宰,庶务却是不通的,咱家里的开销还是节省一些的好。
楼修远被噎得哑口无言。
当日晚,孙姨娘房里就亮起了灯。
她轻轻褪掉楼修远的外袍,将那外袍沿着中线整齐地对拢,引着楼修远坐下,下身替他脱下鞋子,再将手伸进桶中试了试水温,示意他可以把脚放进来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做惯了的。
楼修远对这个从小就跟在身边的姨娘一向珍爱,虽说年岁老去,然孙姨娘当年是唯一一个愿意跟着他们兄弟两和老太太,被赶出家门的那几年,不晓得她陪着一道吃了多少苦。
他伸手摩挲着孙姨娘的头发,再往下抚着她的脸:“你我少年那些苦,如今想来,真真如同大梦一场。”
孙姨娘拿帕子撩了水去擦楼修远的小腿:“老爷,能侍候老爷终生,奴婢再苦也甘愿的。”
楼修远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闭上了眼睛,身子慢慢地往后仰了仰,孙姨娘会意,轻轻擦了擦手,走到楼修远背后,为他按摩起肩膀来,十指力道调匀。
按了好一会,孙姨娘试探着开口道:“老爷,昀哥儿明年便要考秀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