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曲折的洞穴遍布漆黑的荆棘,它们就像是刺进沉眠巨人体内的病变癌症,它们从内部腐化着一整个生命的殿堂。萨姆潜入了黑暗冰冷的水中,他在卡文迪许老宅那沉入深海的废墟间继续游荡,悬浮的破败大门在荆棘丛内虚掩着,而在萨姆的触碰下,它们一扇又一扇的开启。
而在每一扇门之后,萨姆看到了无数个人生泡影梦幻般的亮起又沉沦。它们属于年轻的欧涅斯学会成员兰登·埃弗雷特·科尔,它们属于跨越了百万年进化的BPRD探员亚伯拉罕·塞皮恩,它们同样属于萨姆·温彻斯特,而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在跨越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轮转后再度渗透进萨姆的思想之中。
如今,我又是什么?
萨姆在晃动长着鱼鳍和蹼状脚趾的双腿在黑暗中游弋间不断的想着这个问题,他知道那颗蕴藏着维力能的天使之卵改变了他,也赋予了他新生,但过去却仍然没有消散,它们仍然属于萨姆的一部分,而这种割裂和融合令他感到无比恐惧与悲伤。
因为在无数记忆之中,在那些穿越的一扇又一扇心门背后,逝者仍然提醒着萨姆曾身而为人的事实,那些永远充满着遗憾的故事也提醒着萨姆曾身而为人的渺小,在那之后,便是絮语般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警告着萨姆窥探过去的毫无意义。
但萨姆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关于迪恩的记忆不断的萦绕在他的心间,而他知道迪恩会不停的挣扎下去,他就像老爸一样绝不会认输,绝不会轻易倒下。而他们兄弟之间还有着一个约定,他们会走向新生,在这一切破烂事了结之后。
正是这唯一的信念支撑着萨姆,令他穿过黑暗的荆棘与每一扇过去的心门,他沿着仿佛红色鲜血在水中蜿蜒的痕迹向着模糊的光亮而去,他最终爬上了岸,也推开了最后的一扇门。
萨姆弯着腰走进破败歪斜的门内,他那鱼人般的脑袋上两只探照灯般的眼睛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他在游弋之中也在不断的变化,而如今的他体型更加巨大,他那覆盖着鳞甲的双手成为了带着锋利指尖的爪子,他失去了鼻子,嘴巴内长满獠牙,他那原本精灵般的耳朵也消失了,人类的特征几乎绝迹。
萨姆就像是从深渊之下潜回人间的怪物,他走进门内潮湿的通道,在歪斜的地面上缓步前行。萨姆观察着通道两侧失去了门的房间,他看着仿佛因为某种巨大破坏力而损坏的残骸,他看到了一些设备、床板、桌椅和散落在地上的一些纸张,那些纸张上尽是潦草的涂鸦。
那些蜡笔涂鸦应该属于孩子,它们太过稚嫩,但一些特征却仍然可以辨认出来。
男人,孩子,天使,乌鸦,还有……没有头发、长着硕大眼睛的怪物。
萨姆抬起头来,他正巧在墙上碎裂的蒙灰玻璃间捕捉到了自己那骇人如蛙怪般的面容。
萨姆沉默了,他知道这些涂鸦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故事,那故事近乎预言。
忽然,一声沉闷的钟声响起,它令萨姆本能的转过头,脖子上那如同鲨鱼般的鳃裂不安的抖动了几下。萨姆想了想,他最终走出了快要垮塌的房间,然后继续沿着通道走向钟声的源头。
“……我本应成功的,我知道我触及了真知的大门,我曾步入其中,我也付出了代价……”
萨姆听到了一个男人不甘的控诉,那期间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而随着转弯,萨姆看到了几具腐烂的尸骸镶嵌在了墙壁之上,还有几具尸骸软瘫在地上,它们的身上都插满了特殊的导体和线缆,它们显然经过了特殊的改造,但它们再也无法活过来了,似乎令它们可以活动的能量消失了。
“……我找到了那个女孩儿!那是寻遍每一个世界才发现的完美容器!她证明了我是对的!她证明了我们阿卡姆家族并没有疯掉!我们长久以来所见到的疯狂与噩梦全都是真的!那不过是我们的精神可以在梦中触及其它维度的缘故!而混沌在召唤我们!那些遁入虚空的古神在为我们指路!”
男人的声音愈发狂乱,他甚至沙哑的笑了起来。
萨姆此时却看到了一个戴着多眼面具的孩子,那孩子就在前方伫立,就和在科兹镇见到的一样。
“是你……你指引着我触及维力能的秘密,你指引我走向了这条黑暗巡礼之路,而你画了这些涂鸦。”萨姆抬起修长的手臂,他的爪子间抓着那些褶皱的纸张,“你想让我做什么,孩子?”
那戴面具的孩童第一次转过身,伸手指向了那疯狂男人大笑的方向。
萨姆抬起头来,他在沉默间似乎明白了一切。
“……就差一步!我就可以带来全人类的弥赛亚!我可以建立起来一个崭新的天堂!”男人忽然怒吼起来,他像是十分不甘,但他无能为力。
萨姆加快了脚步,他用自己那异变的拳头砸碎了墙壁,他走过一个又一个荒废的实验室,他走过破碎的罐子和那些歪斜死去的尸骸,还有一地的蝙蝠。
“……那个蠢材!那个废物斯坦利毁了一切!因为他的软弱无能,令近在咫尺的胜利再度化为乌有!”男人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像是病入膏肓,但他并不在乎,他被束缚在了这片废墟之中,他的一切也都献给了那所谓的疯狂事业。
“……啊……圣僧!您何时会带着我离开这个了无生趣的世界?我们会东山再起!我们会再一次的打开通往所有时空的大门!”那男人的声音颤抖起来,他越来越虚弱了,而他居然期待着死亡的降临。
萨姆将挡路的石头搬开,然后一拳击碎了最后挡路的大门,他在落下的尘埃中钻入了破洞内,然后,萨姆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砍袖T恤和牛仔裤的女人,她就静静地站在这间唯一有灯光的屋子里,她看着那个坐在椅子里的男人。
那个女人在萨姆接近时冲着他友好的笑了笑,“你差一点儿就晚了,亲爱的萨姆。”
“你是谁?”萨姆觉得自己认得眼前的女人,但他想不起来了。
“我们见过面,而你……还有你那暴躁的老哥,不得不说,你们曾拒绝过几次我的邀请,甚至尝试着杀死我。”女人扑哧笑出了声,她摆了摆手,“这并不怪你们,毕竟大部分人都想要杀死我,因为……”
女人走到了萨姆的面前,她稍稍伸长脖子并踮起脚尖,让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凑近萨姆的脸,“……他们也同样想要杀死死亡,毕竟他们总是愚蠢的认为如此一来就可以得到不朽。”
萨姆恍然大悟,而无数并不那么美好的记忆涌入了脑海之中,他的确很多次面对着眼前的女人,但他们的形象各不相同。不过,毫无疑问的是,死亡就是死亡。
萨姆急忙惶恐地说道,“对不起,那时的我们想要的只是……”
“不必在意,我知道你们的选择。”死亡咯咯笑道,“我尊重着每一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我只能说,那个上帝糟透了,他是个疯子,而他也的确最终属于我的妹妹疯狂。”
萨姆沉默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历历在目,而他和迪恩被上帝所操纵的故事也历历在目。
“做你能做的吧,萨姆。”死亡拍了拍萨姆的肩膀,“我还在等待着。”
萨姆此时想要问询自己之所以可以看到死亡,是否是因为自己仍然无法迎来新生,但他没有这么做,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攥着的涂鸦,他随即走向了那个浑身是伤的、带着眼镜的男人。
“耶利米·阿卡姆……”萨姆说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耶利米抬起枯瘦偏执的脑袋,他的双眼在破碎的眼镜后面慢慢瞪大,而他的嘴角则咧开了,兴奋的笑声从喉咙里发出,他似乎并不害怕,他反而异常兴奋,他伸出染血的残手,似乎想要触碰萨姆那怪物般的身躯,“啊……进化!这是与我的研究殊途同归的方向!而你现在站在这里,就说明我的实验至少并没有全然失败!我失去了一切!我却看到了未来!哈哈……”
“不,你只是一个可悲的疯子。”萨姆低头间冷冰冰地说道,“你所等待的新生不会出现了,你所开启的那个悲惨的循环也不会继续了。再也不会有牺牲和死亡,你无法继续玩弄任何生命了,而那些孩子……”
“安妮?你说的是安妮?实验体2号?”耶利米忽然直起身子,他那垂死的眼神中充满了疯狂的希望,“她在哪儿?那是继承了玛丽·坎贝尔和伊芙血脉的最佳实验体!那是在无数个世界中的无数次轮转后得到的完美宿主!她会成为我的上帝!她会引领着人类走向……”
“不!”萨姆愤怒地吼道,“你什么都得不到了!”
利爪在黑暗中挥舞,在鲜血飞溅之下,耶利米的身上出现了三道可怖的伤痕,而他的脑袋也被切碎了。但那半张嘴内的舌头兀自抖动着,这个疯狂之人似乎永远都不会放弃他的愿景。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萨姆了结了一切。他转过身,他注意到死亡消失了。
那个戴着多眼面具的孩童却再度现身,那孩子脸上的面具碎裂脱落,继而在屋子的废墟间出现了无数个不同女孩儿的身影,她们环绕着萨姆,她们的身上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下一瞬间,火焰熄灭了,而那些女孩儿也消失了。
……谢谢你……萨姆·温彻斯特……
萨姆在黑暗中抬起头,他听到了稚嫩的童声在这个即将垮塌的深渊之下不断的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