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姆的瞳孔扩张又迅速收缩,他眼前的世界从专注于伊芙手中那玻璃杯扭曲的花纹开始变得如同雨幕覆盖般冰冷模糊。
当萨姆移开视线时,世界恢复了原本的清晰度。可他已经不在那间破烂的旅馆之中了,他在一间看上去非常眼熟的屋子里。木质结构的简单墙壁上是斑驳的墙纸,还有简陋的衣柜、储物架和一张双人床。
萨姆的呼吸急促起来,因为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正站在迪恩死去后自己面向新生的最后几年孤独居住的老宅之内。
这是他自己的卧室,他所看到的是最终死去的那张床。
“你在看什么,萨米?”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令萨姆下意识的转过头。
“这不可能……”萨姆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玛丽·温彻斯特就站在门口,她一头金色卷发,穿着孕妇的长裙,她的肚子隆起,她看着萨姆。
这不是真的。
这不可能是真的。
“你要有一个妹妹了。”玛丽微笑着说道,“你会成为一个好哥哥的,我相信你,萨米。你要比迪恩更加可靠,看呐!她在动!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来到这个世界了!”
萨姆惊恐地看到玛丽的肚子在宽大的裙子下蠕动着,半透明的血色光芒甚至透过了薄纱般的裙子,那血色光芒之中有某个影子正伸出小手,它们像是要撑破玛丽的肚腹钻入这个世界。
“过来,萨米。过来和你的妹妹握个手,她在呼唤你。”玛丽的笑声像是一首抑扬顿挫的古怪歌声,那声音也仿佛有某种魔力令萨姆不得不迈步向前……
不,不对!
萨姆发现自己正在迅速靠近玛丽!一整个空间在不断的缩小,某种力量吞噬了他和玛丽之间的距离。
就在此时,萨姆看到了玛丽那诡异恐怖的微笑下流淌着沥青般黑色污浊血液的嘴唇,还有像是被恶魔占据后漆黑的双眼。玛丽的面孔苍白如雪,青紫色的血管纹路在脸颊的边缘向着面部的中央根须般蔓延着。
那张脸攥住了萨姆所有的注意力,他的眼睛甚至无法闭合,他被强迫着看向恶魔般的母亲,但他还是瞥到了玛丽身后的模糊空间内耸立的一棵仿佛已经枯萎的、盘根错节的古树……
“萨米!”迪恩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它们轰隆作响,宛若一声炸雷。
萨姆那僵硬的身体立刻软瘫了下去,他惊恐发作般的栽倒在了地上,然后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到几乎要从他的喉咙里蹦出来,而那鼓点般的“咚咚”声霎那间替代了所有的声音。
然后是尖锐的耳鸣。
萨姆很快弯腰吐了起来。
“你他妈的做了什么?”在呕吐中,萨姆逐渐恢复的听觉捕捉到了迪恩的怒吼。
“不是我,帅哥。是他自己的通灵能力让他对这片土地敞开了心扉,然后……那股力量差一点儿抓住了他。”伊芙的声音同样出现了。
伊芙·科芬。
棺山岭的女巫。
萨姆那乱七八糟的记忆开始回归,它们在理性和逻辑的重新编排下依次从脑海中闪过。
“乌鸦……噩梦……小屋……”那没有脸的长发人形怪物快速闪烁的怪诞面孔和声音出现在了萨姆的眼前。
萨姆再次于恐惧中本能的坐在了地上,他茫然无措的抬起头时和那酒馆中心的枯树面对面。那些老照片中的长发亚裔男人戴墨镜的脸映入眼帘,那个男人仿佛在看着萨姆。
“萨米!该死的!你还好吗?”迪恩没时间理会伊芙,他将抓过的空玻璃杯扔在了地上,然后转身去帮助自己的弟弟。
“是、是这里!那个、那个怪物!那个我们在天堂、在天堂的路上看到的怪物说的预言!它说的是这里!”萨姆在迪恩的搀扶下依旧仿佛坠入冰窟般的颤抖着,他的声音同样如此,但他顾不了这些,他抓着迪恩的手,却转头看向吧台前的伊芙,“你是那个乌鸦!这是一场噩梦!而我们、我们被带入这个、这个小屋里!这个该死的小屋里!”
黑暗穿透了蒙灰的窗棂,它们开始吞噬光明,让酒馆内的阴影不断的扩散开来。
……
黑与白的交界在古怪的颠倒建筑内极为空旷的大厅内变得十分怪诞。
陈宇抬头看上上方极高的天花板,黑与白交错的、如同棋盘般的图案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但它们仿佛也无法全然落下,这使得陈宇和约翰、包括所有行路者都笼罩在了大片的阴影之中。
一整个广阔的、没有任何设施的建筑内更是听不到一句说话声,只有行路者的脚步声“哒哒”的响着,那声音就像是一台永不停息的打字机发出的声音,而所有人都是从敲打出的文字间被创造出来的生命。
镜都四处都透露着远超现实的怪诞与离奇,又或者对于这个异次元空间和所有时空的交界都市来说,这种怪异才是正常的。
“阴影”现在不断的在陈宇的意识之中兴奋地游荡着,它们非常满意这个地方,因为它们嗅到了不同世界、不同人类那各不相同的思想与情绪。
或许这里的人们为了掩饰心中的秘密选择缄口不言,但他们骗不了“阴影”,它们如履薄冰的内心世界在吸引着以思想和情绪为食的“阴影”。
而这个特殊的危险地带也让陈宇对“阴影”的控制变得无比艰难,即便有着牢固的契约,但暗影维度和异次元空间那薄薄一层的屏障开始变得形同虚设。
或许也正是如此,陈宇在沉默的人群中再次看到了那个穿着黑色燕尾服、带着高帽子的理查德·斯威夫特,但这个个曾经掌控过暗影维度的男人很快幽灵般的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陈,我们现在要去哪儿?”约翰小声的在陈宇的身旁问询道。
陈宇回过神来,他注意到了通道尽头那悬挂着三个金属门的墙壁,在那墙壁的两边则是分别向上和向下的白色阶梯。
在那面墙的中心位置,一个章鱼般的金属物体伫立着,它的顶端是一个托盘般的银色平台。
几个人已经爬了上去,那东西则载着他们靠近那三个金属门的其中一个。当门自动开启后,陈宇才看到那不过是寻常的电梯。
此时,理查德·斯威夫特再度出现,他站在了中间的那扇门下方。
陈宇停下了脚步。
“如果你看到了一个死人在给你指路,你会怎么做?”陈宇看着理查德消失的方向低声问道。
约翰挑了下眉毛,紧接着,他调侃道,“我会给他们比划一个国际友好手势,然后让他们滚蛋。事实上,我一直都在这么做。当然……某些时候,我希望自己能跑过去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陈宇知道约翰说的是什么,他一直都被死去的亡灵困扰。
可理查德不一样,他站在哪一边?他为何会出现?
这绝对不是幻觉。
那么或许有一种可能性,理查德仍然在“阴影”之中,他并没有全然失去对暗影维度的控制。
如果理查德足够聪明的话,他不会将“阴影”交给小丑。如果他还想要获得一次重生的话,他也不会将自己丢给混乱与疯狂。
“那么好吧,我去给他一个拥抱。”陈宇重新迈开脚步,他走向了那章鱼般落下金属触须的升降平台。
陈宇和约翰就这么顺着金属触须爬上了银色的平台,然后踩踏着上面灰暗的箭头,将自己送至中间的那个倒置的电梯门内。
在破烂生锈的电梯之中,陈宇按下了通往最下层的按钮。
昏黄的灯光开始闪烁,一些气流的声音从上方破损的黑暗角落内鸣笛般的响起,然后是“哐啷”作响的噪音。无论如何,这糟糕透顶的电梯开始了运转,而陈宇听到了约翰在抱怨中夹杂着本能般的祈祷。
“你知道那没有用,约翰。”陈宇好心提醒道。
“去你的,陈。”约翰咬着烟头郁闷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