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康斯坦丁将衬衫脱掉,他也脱掉了袜子,一只脚踩进姐姐谢莉尔搬来的水盆内。
冷水让约翰的脚近乎痉挛,但他咬牙坚持着,因为这是冥想仪式的一部分。这和萨满的降神与接纳仪式有着相似点,却又截然不同。当然,约翰即将使用的冥想更趋近于一种心理暗示和自我催眠,他必须强迫自己去相信某种真相,或是与想要看到的世界达成某种同步与和解。
但这不是欺骗,也不是接纳,这是创造一个机会。
冷水象征着生命的诞生地,或是生物性的子宫和血液,它是一种回归,是冥想的前奏。那种致幻蘑菇所制成的烟丝则是增强心理暗示的途径。一直燃烧的火焰则代表着心灵的净化,这将构成约翰所要走的路。
在水与火中诞生的烟则指出方向,并非为约翰指明方向,而是谢莉尔的记忆,还有死人。
这种冥想更像是梦中梦的巡游,相当危险。因为你不知道在一个清醒的、被稍加暗示的梦中会看到什么,那个梦中又会因为做梦者的状态而出现怎样的变化。甚至你想要从中获得的答案都会千差万别,你甚至可能会被困在那个梦中,直到你精神彻底崩溃,直到你忘记了现实,成为永远的梦中人。
而若是如此,在冥想没有成功结束的状态下,整个世界都会将你遗忘。
应该说是现实世界,毕竟你将成为一个只存在于记忆和梦中的人物,或是被丢弃在潜意识中的一小块儿记忆碎片。
这是陈宇的心脏都无法解决的糟糕情况,因为约翰仍旧存在着,只是换了一个存在的方式。这个悲哀的结果并没有逾越原本的规则,归根结底,只是倒霉罢了。
但约翰没有胆怯,也没有犹豫。他一直都为了自己而活,他现在想要弥补一些东西,即便那无法改变过去,即便那或许仍然是自私的行为,即便那或许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觉得自己并非那么混蛋。
然后心安理得的告诉谢莉尔,说着看吧,我是一个好叔叔,一个好弟弟,一个回头的浪子,一个还有救的好人。
“约翰?”谢莉尔蹲在地上抬头看了坐在椅子上的约翰一眼,她仍然故作镇静,但脸色非常难看,嘴唇的血色都近乎消失了,她看向约翰的眼神充满了矛盾,她憎恨并忌惮魔法,她不想踏入约翰的世界,但为了女儿,她将所有的理智都抛之脑后,同时,她又对约翰无比歉疚,她刚刚劝着自己的弟弟远离魔法,却又亲手将其推进火坑,她将一切后果和责任都丢给了约翰,她不应该这么做的,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吉玛无影无踪。
约翰笑了一下,他太了解谢莉尔了,他也深爱着自己的姐姐。约翰知道自己悲惨的童年里若是没有谢莉尔的陪伴会变的更加蛋,他或许早已横死街头,又或许……真的钻进地狱。
“这不过是无数次熟悉的仪式中的一次而已,谢莉尔。”约翰安慰着自己的姐姐,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然后将卷烟塞进自己的嘴里,他尽量不让自己的手抖动起来,他也尽量不让自己的谎言那么轻易的被戳破。
冥想仪式的确进行过几十次,但这一次却根本不同。
约翰知道在谢莉尔的记忆中一定有着某种阻碍,他甚至觉得将自己逼至如今的境地就是敌人的策略,他们希望约翰进入这唯一的一条路去窥探秘密。
妈的!都他妈的来吧!
约翰猛然间瞪大双眼,他打着了手中的打火机,然后将另一只脚踩进了装着纸和木头的火盆内。
谢莉尔倒抽一口凉气,她还攥着引火物,她甚至没想到约翰真的会疯子一般的要将自己点燃。
约翰此时已经点燃了那根特殊的卷烟,他猛吸了一大口,将呕吐物般的浓烟吸进肺子,又用鼻子缓慢的将其呼出。
“不要让火熄灭,不要让烟散去。”约翰低头看着谢莉尔间平静了下来,眼前的世界正逐渐的融化,这种蘑菇的劲头太大,而约翰又吸了第二口,“还有……如果我突然痉挛,并咬住了自己过于松弛的舌头,千万帮我将舌头塞回嘴里,或是卸掉、敲碎我的下巴和牙齿。记住,谢莉尔,这不是怕我因此死亡,而是我的舌头会成为祭品丢给某个恶灵。而因为我会窥探你的记忆,你和我之间会有着某种通道,它们会找上你,找上你的家人,而我也会成为恶灵的傀儡。”
如果不是经过冥想训练的正常人,现在估计早就已经口外眼斜的被送进医院了,甚至早就被拉进了太平间。
但约翰还能说话,他也清空了大脑,他按照以往的冥想训练过滤掉自己所有的情绪与思想,他让自己成为一个空壳,他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容器,去扮演承载他人记忆的容器。
谢莉尔紧张的不停点头。
此时,打火机从约翰的手中脱落,它仍然摇曳着火苗,在接触到喷洒了酒精的纸张时,火焰立刻扩散开来。
谢莉尔惊恐万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但她很快便注意到约翰的右腿并没有因此而着火,只穿着裤衩的大腿也没有丝毫被烧伤的痕迹,就像是那团火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它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约翰的头了无生气的垂落了下来,他就像是死了一般的睁着呆滞的双眼,嘴巴则略微张开。
另一只手中攥着的属于谢莉尔的一缕头发则掉进了冷水之中,它们很快散开,又逐渐贴在了约翰的脚踝边缘。
谢莉尔将一块儿木炭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盆中,又按照约翰的要求,将一捧冷水泼在了火焰中。
浓烟腾起,它们逐渐阻隔了被熏得睁不开眼睛的谢莉尔和失去了意识的约翰。
谢莉尔很快咳嗽了起来,她捂着鼻子站起身来去检查了下小屋内关闭的窗户。然后她重新转身,就在这一瞬间,她觉得和一个影子擦肩而过。
谢莉尔愣在了原地,她流下了眼泪,因为她不会弄错,那个影子是约翰的生魂。
但如今在约翰的眼中,他已经看不见谢莉尔了,他站在1953年的利物浦码头,他看着失去了一条手臂的老爹在冷风中摇晃着走过寂寥的灯光,他那完好的手中攥着一个酒瓶子,他那一如既往愤怒的眼中满是对世界的憎恨。
约翰无力的站在原地,他如今只是一个看客,一个行走在危险记忆中的看客,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而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这就是我选择的路,这他妈的就是我刺向自己心窝的一刀。
为了吉玛。
为了谢莉尔。
约翰跟在了酩酊大醉的父亲身后,他向着黑暗中歪斜的公寓楼走去。
去见证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去见证父与子的罪行,去见证一次死亡,还有……自己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