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罪的,从伊甸园被逐出开始就触犯了原罪。
但那绝非偷吃禁果的缘由,也绝非善恶的根本。
那源自于自私的爱。
所罗门用指尖上的血迹在卡巴拉生命之树的中轴上画出了一条蜿蜒扭曲的蛇身。
是的,爱是一切的起源。
当莉莉丝被驱逐,当亚当仍旧将所有的爱给予上帝时,为了某种平衡,夏娃被创造出来,那是一个和莉莉丝截然不同的女子,她纯洁的仿佛一眼清泉,她从来不会因为**而磨灭理性。她不曾有过任何想法,她只会跟随着亚当欢笑、奔跑、进食,然后一同拥抱着睡去。
无尽的时间,一成不变的生活,伊甸园似乎再度恢复了原本的平静祥和。
直到路西法出现,他不断的观察着两个人类,他提出了问题,他想要知道何为自由,何为**,何为爱,何为善与恶,何为自我。
这是莉莉丝送给路西法的问题,而现在,他将问题丢给了夏娃。
夏娃回答说她会无私的爱着上帝,在永恒的伊甸园内便是自由,**是物质的束缚,她没有那种需求,至于善与恶,夏娃根本无法理解,而自我,她只会在河里洗澡时看着模糊的水面倒影才会闪过那一丝模糊的疑问。
路西法笑了,他说如果伊甸园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如果善与恶凌驾于上帝之上,如果爱和**一样都并不纯洁,也不存在着真正的无私,那也意味着你对上帝的爱同样是自私的,如果那种无私的爱需要你放弃你的意志,你的**,你的自我,那么……自由不就只是一句谎言吗?
那究竟是你的选择,还是上帝的选择?
那么……你是谁,夏娃?
所罗门勾勒出了在树冠之上的血色蛇头,他看着那扭曲的蛇身死死扼住了生命之树、扼住了光明。
那是一个致命的问题,它令夏娃迷茫,她将其告诉了亚当。她说如果他们现在所在的伊甸园不过是一个渺小的地方,一个无法称之为奇迹的地方,如果在更广大的世界中,还存在着超越上帝的存在,如果上帝所宣称的无私之爱并非自由,如果**也并非邪恶,如果他们可以做出自我选择……
亚当恐惧了,因为他想到了莉莉丝,夏娃的影子和那个荡妇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亚当退缩了,他抛下了夏娃,他跑进丛林,他跪在地上,向着天空祈祷,他诉说着自己的纯洁,他诉说着自己不会拥有一己私欲,他诉说着夏娃的恶毒,他希望上帝可以像驱逐莉莉丝一般的驱逐夏娃。
上帝之声回应了,在一道光洒下时,第一个严厉的审判将夏娃毁灭。
亚当愣住了,他第一次见证了死亡。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以为夏娃不过像莉莉丝那样被驱逐,去经历苦难,直至她们明了了无私的爱,明了了对上帝的信仰是唯一的存在。
但这一次,上帝却没有让夏娃活下去。
那神圣的声音随即安抚亚当,他甚至将夏娃的那堆骨灰重塑,他再度创造了一个女人,一个新的夏娃,一个纯洁良善,没有私欲和自我的夏娃。
伊甸园的生活继续,但一切似乎悄然生变。
亚当不再欢笑,他见证了死亡,他的内心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他看到了上帝之怒,他的爱在动摇。直到他看着在河边独自嬉戏的夏娃,他第一次有了冲动,他想到了莉莉丝和夏娃的话,他想要去尝试着去拥抱**,他想要尝试着去做出选择。
自由的选择。
所罗门在生命之树的根须上添加上七个散射的壳,那是中轴上唯一真实之壳的倒影与模仿,那是汲取光明的黑暗,那是终结,那是死灭。那就像是冷却的岩浆,他以**为食,生命的**越强烈,那个壳却趋近于真实,如果你想要反转它,就必须远离罪恶,远离**,令其冷却、碎裂。
亚当不再纯真,他沉沦在一己私欲之中,他在远离圣洁的纵情声色中麻痹了痛苦,他装作遗忘了一切,他放声大笑,他仿佛在反抗着什么,即便他自己都不知道。
路西法再一次到来,他看着亚当笑了,他若有所思,然后他离开了。
接下来就是造物中第一次旷古烁今的战争,那场天堂大战,路西法以自由之名宣战,他至此坠落尘埃。
在那之后,加百列来到了伊甸园,他必须审判亚当,那是主的意志,因为伊甸园以被黑暗的污秽笼罩,这里不再纯洁。
但在加百列宣告审判结果之前,亚当拉着夏娃的手无声的走出了伊甸园,他们沉默的向着荒凉黑暗的无垠大地走去,仿佛追寻着莉莉丝的脚步。
那似乎更是一场抗争,无声的宣告拥抱自由意志的抗争。
这就是原罪,自由与爱所带来的的原罪,它将生与灭根植在了破碎的伊甸园上,也根植在了每一个灵魂之中。
所罗门对此不愿去评判,他是上帝之手,他是审判者,他所行之路并非为了重返伊甸园,他要的很简单。
审判一切罪恶,留存下善念那卑微的一丝希望。
这是自由的代价,所罗门心知肚明。
现在,所罗门也必须做出选择,就像当初他利用《拉结尔之书》去召唤恶魔一样,或许麦泽金是对的,他的力量来自地狱,他的审判与地狱的职责相当。
既然如此,如今玷污卡巴拉生命之树,令其蜕变为善恶知识之树也是一个道理。
为了找到那第二十三个字母,为了进入那第二十三条途径,创造出一条通往新生的道路,所罗门必须进入黑暗,并成为黑暗。
当整个法阵完成之际,所罗门站起身来,他那黑眼框下阴郁的双眸审视着自己可怕的创作。
那条用自己的鲜血所绘成的堕落巨蛇正昂着头颅。
万恶之源。
所罗门活动了下手指,他听着骨节发出的“咯咯”声响,他瘦削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笑意。
通往知识的路不止一条,所罗门还记得当初行走在奥斯曼帝国的册法特卡巴拉城内,他看着犹太人的经师法庭不断的辩论着通往神启的引导,他看着册法特教团的建立,他看着摩西科德维洛从《光辉之书》和《塔木德》内找到启示,他构架起了卡巴拉生命之树,他创造了善恶知识之树,他提出了何为生命的问题,却并没有解答。
所罗门经由“圣者雄狮”伊查克卢里亚的化名给出了答案——收缩、破裂、修复。
生命和整个造物皆来自于上帝之中,是光的收缩创造了造物,经由光的散射进入每一个相当于容器的世界之中,当容器被破坏,那些携带着微光的碎片开始沉淀,直至生命诞生,每一个人都是光的一缕碎片,他们拥有着修复世界的职责,审判罪恶,匡扶良善。
这是一个美好的骐骥,在所罗门舍弃伊查克卢里亚的身份之时,他仍旧没有看到正义得以伸张。
人类总能歪曲一切本意,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那一部分,他们也只愿意等待着他人的救赎。
从来如此。
所罗门还记得自己被捧为救世主的那一刻,他还记得他的言论被当做他愿意为全人类牺牲受苦以偿还一切罪恶。
“如果这是可行的一条路,我会这么做的,但很遗憾……我救不了所有人,事实上,我一直在做的只是为了死人复仇。”所罗门看着那条血色的蛇,他踏上一步,他站在了代表着邪恶的撒马厄特的散射圆环内,它对应着卡巴拉生命之树的“荣耀”,“我将以此处沉淀,我将深入黑暗,我将借由撒马厄勒的邪恶与暴怒进入夜色般笼罩的厄赫扎拉克,借由厄赫扎拉克的永夜,我将献祭自己的肉身,我愿进入焚毁者的殿堂!我愿走入焚烧万物的戈拉夫之中!我愿执行恶的审判!我愿行走于黑暗!”
“咔哒”一声,所罗门打着了掏出的打火机,他盯着它,然后松开了手。
在打火机掉落地面的那一瞬间,所罗门瞬间被烈焰吞没。他没有惨叫,更没有倒下,他以决绝的意志走到蛇身中央,那代表着生命之树的中轴上。
所罗门张开了双臂,他仿佛熊熊燃烧的十字架,他等待着灰飞湮灭的那一刻。
就在所罗门焦黑的身躯即将枯萎断裂之际,他忽然张开了嘴,在喷吐着火焰和灰烬之际,他无声的说出了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字母。
下一秒,所罗门倒在了地上,他的脑袋刚好落在了中央的塔欧密厄勒所在的圆环之中,那是代表着终结的黯界十王之首,那是永恒的欧米伽,那是创造的对立面。
生与灭就此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