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茂笑容不改,转向姜晚笙,“秦尚书谦虚,既如此,姜姑娘可愿代劳?”
提笔清隽的小字,风骨奇秀,姜晚笙左手拉着袖口,右手腕骨翻动,凝思一二方才落笔,对面席间海公公亦是满脸堆笑。
“状元郎,别家谦虚也就罢了,你可是万不能推辞。”
觥筹交错间,姜晚笙听到对裴景的称呼,抬头去看。
“公公高赞。”
裴景面前,海公公笑得合不拢嘴,两个小太监上前,分别捧着,笔墨纸砚,和净手的舆盆。
临时作诗倒也不难。
裴景提笔,眼神一抬,望向了对面,姜晚笙交上一页小诗,正取了帕子净手,见他看过来,眉眼弯弯地笑。
她眉梢微挑,露出小鹿似的灵动狡黠,似要同他一较高下。
而他先注意到的,竟是她雪白的脸颊上,翘起的红唇。
裴景心跳霎时加快了几分。
他径自低头,喝了两盏酒,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西风和西岭两个人,黑衣似墨,站在沈卿玦身后的位置,桌案前,宫女柔婉地跪着,给沈卿玦杯中添酒。
沈卿玦一语不发,神色清泠泠的,面无表情端杯饮尽。
西风有些猜不透。
殿下分明前日已经问出结果,那仁善堂除了看诊的医士嘴巴紧闭,坚守气节,不肯透露病患信息,其余全都不打自招。
煮药的小厮更是,情绪激动,说那姑娘眼都不眨,辛辣的避子汤一息不停,捧着碗大口喝。
后来又要避子丸,说损伤本体也不在乎。
这岂止是招供事实。当着满院二十多名侍卫的面,讲姜姑娘宁死也要避孕,这是在咣咣打殿下的脸啊。
他以为姜姑娘要完,殿下却突然八风不动起来。
“秋稼盛,香醪直,青尊小酌,仍更思量。”
殿前最上首的位置,皇帝捏着本场最佳,神色极为满意,扬着纸看向台下,“这首小诗可是裴翰林所作?”
席间的文武百官,纷纷交头接耳称赞,说裴翰林果真高才。
裴相接来艳羡的目光,儿子的荣耀,自然春风得意。
这厢,裴景一袭锦白,墨发玉冠,平和地躬身行礼,“陛下过誉,这首诗并非臣所作。”
“哦?”皇帝发出疑惑声。
百官再次交头接耳议论探寻,是哪位人才,能以诗压状元郎?
姜晚笙嘴里含着颗葡萄,哽了一下,囫囵吞了。
她只想跟裴景比比,结果却——
“这首诗是哪位爱卿所作?无人认领吗?”
姜晚笙按了按脖颈,缓解囫囵吞枣的不适,她站起时,全场皆惊。
“回陛下,是臣女所作。”
她的字是跟随父亲练的,不像寻常姑娘家娟秀,反而锋刃很足。
儿时父亲常赞裴景字好,她也有仿他几分风骨。
场上多是惊奇,当谁家大人弄虚作假给女儿博名声,再一看,那是秦尚书身边的位置。
秦尚书才有几两墨水,焉能作出全场最佳诗篇。
“好!”
皇帝的笑声打破席间的疑虑,他神采奕奕道:“笙儿秀外慧中,亦颇有诗才,今岁拿得诗作头筹的,赏赐一匹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整个京都也只有两匹而已,一匹在太子那里。
这一匹,陛下就这般赏给个小姑娘?
翼王坐在席间,松松垮垮,猛灌了几口酒,恨得牙酸。
姜晚笙犹豫不安,不知该不该接下赏赐。
皇帝这时笑着开口,“既然拿了朕的汗血宝马,秋狩上也要一展风采才是。”
“陛下恕罪,老臣的孙女并不擅长骑射。”
“朝中文武惊才绝艳者众多,望陛下再择一名佳作,不要耽误了宝马。”
秦尚书身形威严地站了起来,婉拒皇帝好意。
秋狩将至,皇帝赏汗血宝马,为的就是看群臣逐鹿,谁拿到汗血宝马,谁和翼王组队,站在太子对面。
怎么能为了个游戏,让娇养的小孙女站到未来天子对立面。
太冒险。
姜晚笙不懂,但知外祖必然是护着自己,也跟着说不善骑射。
皇帝叹笑道,“秦爱卿,你果真年纪大了,娇养孙辈。朕记得,你的掌上明珠可不是这般培养的。”
姜晚笙眼神倏然动了动,抬眸朝上看。
什么意思?
皇帝和外祖谁都没继续说,姜晚笙却思绪翻腾。
他们是说……母亲会骑马射箭!
记忆里母亲只作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最不文雅的事情,是拿书丢她父亲。
姜晚笙有些惊到了,生她之前,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一轮高挂,千里清光。红妆翠盖,风拂云裳。”宁妃拈了锦盒里第二张纸,娇娆地摸摸鬓发,“陛下,臣妾喜欢这一首。”
皇帝温柔缱绻地着看她,眸子眯了眯,近乎痴迷,待宁妃转过头来,他的瞳孔散开。
“朕没猜错,这首是裴卿所作吧。”皇帝接过诗看台下。
裴景起身,温文尔雅回话:“陛下慧眼。”
汗血宝马赐给了裴景。
宫女太监陆续送上蒸熊掌,鹿筋冬笋,鸳鸯红枣烧鹅……
姜晚笙没动筷,神思恍惚,直到,她看见了沈卿玦,白衣皎皎,临立殿前,手执一张弯弓,丰姿如玉。
一双丹凤眼,本是魅惑,在他脸上却清冷的不像话。
姜晚笙心跳猛的颤了一下。
脑海里闪过一幅场景,残旗污血,遍地哀嚎,长街之上,一银色铠甲的男人,骑马拉弓,利箭破空而来。
她回过神,眼睛一抬,听清了关山茂说的话。
百步之外,设有一张圆形靶,内置机关,一箭射中圆心,则顷刻间焰火齐发,焮天烁地。
皇帝坐在最高的台上,许是筵席近尾声,显得心不在焉了。
台阶下的第二层平台,沈卿玦执弓,身后的太监恭恭敬敬,捧着森冷的箭羽供他挑选。
席间有人醉得神志不清,“听闻裴翰林文武双全,可也能百步穿杨?”
“咱们盛朝若要提起少年英才,必把你与太子殿下并列,秋狩将即,裴翰林不妨也展示一下箭术。”
“刘尚书,您醉了。”
裴景并不答他的话,嘱咐身后侍奉的太监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来人,给裴翰林取张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