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还未到中军帐前,远远就见虎背熊腰的虎业弯腰从营帐中走出,看着右相,张开双手,大声笑,迎向右相。右相也不似平日的沉静,瘦削的脸上生动起来,张开双臂,快走几步,两人拥抱在一起。
“翱翔在高高天上的岩鹰,终于在大邑商展开迎风的翅膀吗?”虎业朗声说,拍着右相的肩膀,浑没注意右相伤口未愈的丝丝痛楚。
右相忍着痛,上下打量久违的虎业,笑道:“咆哮于丛林的猛虎,终于要去北方的草原上亮出锋利的尖爪了!”
右相南征虎方,立虎业为国主时,二人曾有一端同袍之谊。
在那时,右相便称虎业为丛林中的猛虎,而虎业则因为右相犀利的眼神,称之为高天上的岩鹰。
虎业哈哈连声,对一旁的军士大声说:“酒来!”
军士端来四碗酒,连子画也有。四人端杯,郑重一敬,仰脖喝了酒,把杯子递还给军士,相视大笑。
虎业延请右相三人入帐,虎业自然认得亚进,右相便介绍了王子子画,相互见礼之后,亚进性急,不待虎业领着,当先进了营帐,虎业生怕失礼,立即跟了进去,右相苦笑一声,与子画并肩而入。
帐外秋雨淅沥,却天光耀眼。
子画才进营帐,眼前光线一暗,正要睁眼细瞧,却见右侧暗影一闪,一个人影腾空跃起,豹跃虎扑般向他冲来,口中大喊:“着!”一拳打向他的面门。
子画欲待闪避,却已来不及,只好身子一沉,准备不等对方拳力用老,便团身欺进,以肩背迎上。
耳边两声大喊同时响起:
“休得无礼!”是虎业的喝声。
“来得好!”这一声断喝却出自右相之口。
子画听得耳旁拳风呼呼,管不了许多,肩膀在来人的胸腹间用力一顶。暗影“哎唷”一声,连连后退。
子画一招得逞,暗叫侥幸,退到右相身旁,看着对方。
“老狐狸看来腿脚都还灵便啊。”右相以嘲弄的眼神看着来人,“先前在你的狐狸旗下没看到你,以为你两脚一蹬,撞树而亡了呢。”
“刚听到你在外面,正想趁你不注意给你一拳,报当年的一拳之仇,谁知进来的是个小毛孩子。”被叫做老狐狸的呲牙咧嘴的正痛,左右握着右腕,嘶嘶连声,叫道:“老狐狸我正想收拳,被你一拳打在腕上,这小子又趁机在我胸口干了一下……”
子画诧异地看了右相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心道:原来右相看上去枯瘦,身手也是这般厉害,电光火石间,若非右相援手,怕是自己这一招也不一定顶用。
子画从没看到右相出手,这次也没看到,听着老狐狸抚着腕子连连叫痛,心里暗想,原来右相也是会武功的。
亚进却更诧异:“原来你认得老狐狸,先前怎么不说!”
右相微笑:“先前你在子画面前显摆自己见多识广,我怎好当面拆穿?”
“你……”亚进被右相当面拆穿,面子上颇有些尴尬。
虎业延请三位上座,见老狐狸仍站着,对老狐狸喝道:
“坐下!”
见平日里桀骜不驯老狐狸依言坐了,心中满意,继续说:“这位是当今大王次子,乃是王子。你该叫大人才对。”
打发走各部落的首领,虎业把右相让在上座,亚进和子画相对而坐,自己在亚进的下首坐了。
“夏末之际,我接到你的信,便为这次来王都做准备,好容易登人一千有余,总算可以交差。”
虎业并不等右相发话,当先说道:“只是此来庶务繁忙,未曾专程到右相府拜访,倒是劳烦右相亲来军营探望,甚是惭愧。”
子画听了,心中一紧,虎业原来与右相早有交通,难怪这次伐邛之策才定下,虎业已经带着上千军士来到王都了!
若是虎业与右相、亚进一起用力,不知卫启能否受得住三方的联合一击。
子画心中想着,眼睛不住的在三人脸上睃巡,希望能看出些端倪。
右相脸上沉郁,声音冷峻:“土人与夏末南侵我大商,亚进大人已经和土人整整耗了一个秋天。每年秋日,邛方必来侵扰,大王为此深忧,因此要我预作安排,我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想到你。每到秋季,草原上的夷狄便会南侵,因此前些日我便去信给你,要你即刻北上。”
右相叹一声,话语中有深深的忧虑:“还好赶得及,没有误了大王的事!”
子画听了右相之言,随即释然,原来是自己多虑,右相做的一切,都是来自父王的安排。想到这一层,子画不免心中有些惭愧。
“此去接战,正值初冬,南人畏寒,邛人暴虐,侯虎要有所准备才好。”亚进不耐二人说话绕来绕去,插话道。
“大军不日征发,不知右相及亚进何以教我?”虎业对三人拱手。
子画暗暗称奇,虎业看上去五大三粗,说话却甚文雅。
“此来正有几件事要和侯爵大人商量。”右相笑着说。
虎业是右相在南征北讨中少有的朋友之一。
难得的是,当时的虎业并非一方之雄长,而右相业不过是军中的百夫长,难得二人志趣相投。
虎业当时便有一身抱负,右相当时就看出虎业志不小、才不疏,给他支出一挑明路:虎方北有大商,东有曾方,而虎方之南,尽是零散分布的丛林蛮,不如一意南图。
虎业当上国主,果然按照右相的意思,一意南图,二十余年来,向南拓土四百余里,隐隐然是南土的霸主了。
右相对虎业说得那一番话,一是为大商之南谋一方平安,二来是看出虎业心底有柔善的一面。
心底柔善,为君佐则可,为君却不行。因此右相对大王说,对虎业可以放心。
而亚进今日来却真是有军务在身。
虎业即将手持兵符,挥师北进,亚进担心久居南土的虎业对邛方了解的不深不透,自然要将自己看到、听到、想到的,和这位志得意满的新晋侯爵大人说说。
“愿闻其详!”虎业脸色一整,对右相抱拳施礼。
右相微微摆手:“却不是我有事,是亚进大人有事要与侯爵大人商量。”
右相说是“商量”,虎业却知是亚进有话交代,目光转向亚进。
“第一,精兵。”
亚进不再和虎业寒暄,竖起一根手指,正色道:“我看侯虎大人这次所登之人,有不少是才收服不久的丛林蛮。丛林蛮的单个战力着实不弱,但军阵对垒,讲究的是步调一致,七步一整,三击又一整。若不然,临阵乱了阵脚,绝无胜理。”
“现在训练士兵,怕是大王不给时间了。”虎业听了摇头,看看帐外秋雨,道:“这天气,也不给时间啊。”
“那就把单个战力强、一时间无法训练过来的,另编一师,为奇兵,不事对阵,专事扰袭。”亚进说。“仓促间另编一师,就不得不打破部落规制,只怕各部落的首领那,大人还要费不少口舌啊。”
“可以比武遴选么。”右相淡淡地查了一句。“明日就开始,画,你若愿意,明日也来吧。”
子画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第二,缓进。”亚进竖起第二根手指,对虎业说。
“现在北进,到得北地,已是初冬,将士的御寒衣物要备好,每日行军的粮草要备好。北地无法就地征获粮草,若是冒进,一旦粮草接济不上,便是绝境。这点要切记!”
虎业点头,说:“关于粮草,我已禀报大王,大王说了,粮草自有妇杞调度,不是问题。”
亚进想了一下,手指蘸酒,在案几上画了起来:
“这是王都,邛方大约在这个位置,大商最前方的戍师在鬲地。”用手指重重地在案几上点了几下,“你一定要和鬲地的戍师配合好,守住这里,万不可失!”
虎业皱眉,说:“鬲地的守将,听说是个羌人?”
“也不全是。”甘盘说,“亚羌曾是部落的元节,算是羌人,他的部众,与中国通婚已经有好几代了。”
“另外,缓进还有个关键,”亚进没理会这个话题,接着说,语气凝重:
“斥候!每日行军,斥候必先探明四方二十里的情况;每天扎营,斥候必至营地二十里以外。进虽缓,心却安。”
虎业探头看着亚进案几上的慢慢收缩的酒渍,若有所思。
“第三,勿分师。”亚进竖起第三根手指:
“分几路进击邛方搦战,和邛方主力接战的可能自是大增。但邛方兵力虽少,若是对我师各个击破,只怕能最后能回到王都的,十不足三!”
虎业避席,对上首右相一拜,又对亚进一拜,口中言道:“谨受教!”右相回礼,淡淡道:“你我同袍情谊,原是无须多礼的。”
出得营地,右相回望缓坡上散落的帐篷,叹一口气,说:“此役凶险,但愿虎业能不负我此行。”
子画回味着刚刚亚进说的那些话,忽然问,“亚进大人,刚刚在案几上说的鬲地,为什么那么重要?”
“鬲地戍师负责守卫的,是灵石仓。”亚进收起脸上惯常的嬉笑,目光北望,瞬间变得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