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科幻小说 > 王都三十日 > 第61章 061)第七日:玉作匠人-索弜
    索弜如猢狲窜树一般,朝戈武扑了过来,戈武对索弜招式了然,右足顿地发力,也是猱身上前,后发先至,左拳对着索弜的面门击出,在快要击中索弜面门时,见对方拳头也疾速朝自己面门而来,只得侧身变招。

    两人一触即走,侧身错开,斜滑一步,再次对峙。

    二人招式几乎一模一样,仅只拳风交汇,便错身而过,仿似求雨的巫舞,又相对而立。索让不满的嘟哝:

    “搞什么啊,求雨嘛?”

    索让没看明白,场中二人却已暗自心惊。

    索弜见戈武的起手式居然与自己所学相同,心中不敢轻忽,原本只想着不过是切磋技艺,第一拳击出已经用上了七分力道。

    这是直来直去的一拳,也是无比霸道的一拳,没有任何花哨,就是以力取胜的蛮横。拳中隐隐有风雷之声,直朝戈武的面门而来。

    不管对方一身武艺如何,应对这纯以力道打出的一拳,只有两种应对方式,硬格,或是闪身避开。

    索弜拳出,占尽先机的他,已经想好了后面该如何接连出招。

    面对这带着风雷的一击,戈武选择的是对捍!

    同样一招毫无花哨的摆臂直击,大开大阖,戈武的拳头从索弜的左侧击来,奔向索弜耳边最软弱的太阳穴!

    面对索弜直奔面门而来的一拳,戈武没有任何犹豫,上手竟是同样有攻无守的回击!

    一上来就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二人不约而同选择收手,同时侧身避开。

    索让不明白其间凶险,一味不满,话音未落,二人已缠斗在一处,不再如先前那般一触即走,看不清拳脚的来势去向,只见场中一片拳风腿影,一连串的“啪啪”相击。

    选择防守,以双手硬架开索弜这一拳,戈武面临的必然是力道更大的另一拳。以双手格开一拳,却不能架开索弜的后手,索弜的第二拳来时,戈武只能躲开,而且躲得更为狼狈。

    而一开始就闪身躲避,要面对的只会是索弜连绵不绝的出拳。戈武知道,任索弜施展开来,这隐有风雷的一拳,只是一连串出击中威力最小的起手。

    硬碰硬,比的是速度和力道。

    索弜没想到对方一上来便是这种不顾命的打法,腰腿用力,拳路一变,原本打向戈武面门的一拳突然变了方向,朝戈武击向自己耳畔的手肘砸去!

    索弜的这一拳带上了腰力,若是砸实,戈武的拳照样会扫中自己的头面,但手肘便算是废了,力道自然不需多虑。

    索弜变招,戈武的招式也随之一变,大开大阖的一拳立即转成一连串细碎的指爪招式,绵密朝索弜胸前、腕间攻去。

    索弜自然不会让戈武得逞,只是双手被隔在戈武双臂之外,不得已也变招为指爪,噼噼啪啪与戈武交手。

    只是先招变后招,索弜终是吃亏不小,左手腕子被戈武击三指扣住,全身力气施展不开,侧步上前,一脚插入戈武双腿之间,右膝发力,朝戈武腰间顶去。

    索弜从第一拳打出之时已经知道戈武与自己颇有渊源,招式相同,发力方式相仿,但此时为求自保,却不留力,宁可废掉一条膀子,也要让对方不敢下狠手。

    戈武口中轻嘿,松开索弜的腕子,双手朝索弜胸口推出。

    索弜闪电般的一脚若是顶实,戈武自然难受,但索弜如何肯让胸口要害中招?双手疾出,与戈武啪啪连击,二人终于脱开。

    索让看得心旌摇动,还未看清自己的哥哥是否占了赢面,不知该不该为哥哥喝彩,两人却已分开。

    戈武脸上带着笑,对索弜炯炯而视。

    在旁人眼中,二人接战不过片刻,二人心中却清楚,旁人眼中的一瞬,身在其中的二人却是凶险万分,片刻间二人已经拳来脚往已经十三合。

    索弜占了赢面却吃了小亏。面对戈武的微笑,索弜却脸色凝重,试探着问:“戈武师兄?”

    “是!”戈武收了架势,上下审视地看着索弜,笑问:“师傅他老人家可好?”

    一问一答间,旁人才知二人系出同门。

    “好。师傅一向康健,在这里住了四年,朝夕督促,上个月忽然说要走,怎么留都留不住,第二天就走了。”索弜说。“也不肯说是要去哪里,只说缘份已尽,有缘自然再见。”

    甘盘听了二人对话,才知道二人一身技艺竟是同一个师傅所授,戈武是师兄,接受师傅授艺在前,因此索弜知道戈武的名号,戈武却不知有索弜这个人。

    戈武见前后不过月余,却与师傅缘铿一面,不禁遗憾,叹了一声,道:“行所当行,止于当止。师傅他老人家从来都是这样。”

    索弜还待开言,弟弟索让已经看不下去:

    “你们到底打是不打,噼噼啪啪一阵,求雨么?拍灰么?”

    甘盘看着索让哈哈大笑,索让不满乜了甘盘一眼:“笑什么,难道说错了么?”

    子昭也喜欢憨直的索让,一时起了玩心,学着索让的口吻说:“你没说错啊,他们那么‘噼噼啪啪一下’,可不就是拍灰么!”

    众人识趣,俱都哈哈笑了起来。

    在众人欢笑中,戈武拉着索弜走到王子跟前,郑重一揖,说:“这是我没见过面的师弟,索弜。”又对索弜说,“师弟,来,重新拜见王子。”

    索弜伏身而拜,道:“拜见王子!”

    子昭看着索弜,笑着说:“既然是拜见,我也不可失了礼数,只是匆忙间却不知道赠你什么……”

    上次给戈武准备的玉制熊罴是早有准备的,作为王子的伴学,右相赏赐给计五的是玉韘,为戈武准备的便是那枚玉制熊罴。

    揽士从来是贵族延揽人才的重要手段,如今索弜正式拜见,子昭却没有事先准备。子昭摸了摸身上,只得腰间所佩玉环,当即解下,要亲卫递给索弜:“恰是有缘!我看你虽处边鄙之地,却颇有君子之风,这玉环便赠送于你。”

    索弜却不推辞,双手接了,再拜谢过。

    索让见对着王子揖拜居然有礼相赠,也颠颠跑过来嚷嚷道:“原来给王子见礼还有厚赐?我来!我来!”

    说完,索让便要挤开索弜,拜见子昭。

    戈武笑着对索让说:“想要王子的赠礼么?须得打得过我再说。”

    哥哥索弜是戈武的师弟,看之前二人交手,索弜只怕最多和这人打个平手。听戈武这么一说,索让悻悻然站着,进退不得,不知如何是好,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夕食过后,戈武来到索弜屋里,见索弜屋子虽然简陋,却整洁。

    “师弟今年几岁?”

    “十六岁。”

    “唔!比我小六岁。师傅教了你四年,就是,你十二岁跟了师傅?”

    “是。”

    “你比我好,我十三岁从师,师傅教了我三年,我十六岁那年,师傅说我可以出师了,便又云游去了。”戈武叹一声。“当年习武只觉得苦,现在想回到那个时候却不行了。上个月才走,缘悭一面啊……”

    戈武看着索弜,说:“难为师傅找到你,你力气比我大,速度不比我慢,真要打,我打不过你。”

    “师傅说起过师兄,说单打独斗,我耐力没有师兄持久,前几十招也许会占上风,但若真是打下去,我打不过师兄。”索弜说,“师傅又说,若是干戈车马、行军打仗,我块头大,比你多些优势。”

    “你一身武功,留在鄙甸之乡,何来用武之地。王子现今虽小,却正大仁厚,正是可足辅弼之英主,不如师弟就随师兄一起去往王都吧。”戈武见子昭见面即以玉环相赠,知道王子有延揽之心,对索弜道。

    索弜沉吟,说,“这事我做不得主,身为长子,若要远游,得听父亲大人的。”

    戈武看着师弟,想起以前跟着师傅习武的点点滴滴,忽觉得时光飞快,当年那个习武时一边流汗,一边流泪的小子,已经成为王子伴学,教王子习武了。

    师傅走的那年,他也刚好是现在索弜这个年纪,师傅只说要去云游,却没说学成武艺后他该怎样。忽然失去师傅的教导和指点,仿似人生失去方向,他在家整整呆了两年。

    第一年里,他把从师傅那里学到的,又再三梳理,整理成册。

    在这一年中,他还在族尹的主持下成了亲,在成婚那天,族尹郑重其事的告诉他,戈氏一族,乃大禹之后,夏之子孙,他这一支被分封到戈地,便以地为氏,从此便叫了戈氏。

    婚礼上,主持仪式的族尹对戈武说,希望戈武能够光大戈氏一族,然而就是这婚礼上的一句话,燃起了他的所有激情和冲动。成亲过后,他和族尹说,他会带几个族内弟子习武。

    在第二年中,在享受燕尔新婚的如胶似漆的同时,戈武便是专一教族内弟子习武,他希望在大国林立中,戈氏子弟能持戈冲锋,为王前驱。

    在师傅走的第三年,他离开了戈地,四海云游。

    走的时候,他的妻子为他生了第二个白胖胖的小子,而他的弟子已经能够担负起教习的责任了。

    他对妻子说,儿子的私名也叫武,取“戈击天下,武定中原”的意思,只是这层含义,他连妻子也没说。

    他对接手教习的戈唯说,他会每年托人送些钱贝回来,戈氏子弟识文习武既然开了张,就不要停。

    然后,他带着光大戈氏一族的梦想,也开始了游历各国。

    他一路南行,经过许多地方,但都没有值得他留下来的理由。

    在雀兴的父母之国雀方,他遇到了甘盘,甘盘的睿智折服了戈武,他安心要在雀方扎下根来,跟着甘盘干一番事业,甘盘却飘然远引。

    临行时,甘盘和他说,游历这么多年,累了,再西游一番后,回家将息一阵,便去王都——若在王都得逞所愿,便去信给他,一起做一番事业。

    到了掌灯时分,甘盘把戈武和亲卫的头雀兴召集到子昭的屋里,看看下一步怎么走,这也是这次出来后每天的功课。

    “这次出来,北郭氏和索氏两地都看了。”甘盘问子昭,“你觉得事情解决的关键在哪?”

    “现在看上去双方好像已经平息争执,但到了夏天,关于水的纷争一样会再起。”子昭边想边说,缓缓道来,“更大的问题在于,经过去年和今年夏天连续两年的争水,两族的族人越来越敌视。”

    “对,问题留着终是问题,越拖得久,只会越来越棘手。两族为争水源已经打了一场,万幸是尚未有死伤,双方还未结下死仇。”

    自甘盘成为子昭的师父,这样的一问一答每天都会进行,雀兴与戈武只是一旁看着,并不插言。

    甘盘说完,对子昭道:“你如今要做的,是尽快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点。”

    “对我们的仲裁调解,上游的索氏意见更大,因为他们觉得无论我们怎么裁定,都会让北郭氏得利,维持现状才是索氏的利益所在。上次大事寮的调解,也是这个原因才没成。”

    子昭边想边说,说得缓慢,突然话锋一转,接着说:

    “今天我们遇到的那个老农虽是发牢骚,我却觉得说出了索氏的真实意图:他们不是不愿意给下游水,而是要充分的水源调度权——我找到的水源,我引来的水,想给你就给点,不给你也正当。”

    甘盘点头,子昭续道:“而下游的北郭氏却明显不愿意受制于人,这会让北郭氏长期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上游高兴了给点水,不高兴了就什么都没有——下游需要的是确定性,确保在最需要水的时候,能够有一口活命的水。”

    说到这里,这个少年王子觉得自己几乎快要找到那个点了,语速略略加快:“上游要的是调度权,下游要的是确定性。若是有个方法能够同时满足双方的要求,问题就解决了。”

    子昭说完一大段话,看着甘盘,听师父如何评判他的分析。

    甘盘看着子昭,说:“对水源的充分调度权,是索氏的最高目标,而确定性是北郭氏的最低目标——如果确定性是不给水,一样是会有纷争的——所以,要么找到索氏能够接受的最低要求,要么说服索氏降低目标,不然还是无法解决。”

    王子听了,眉眼朝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