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董事长办公室,张静坐在真皮座椅上,目光在这间熟悉的空间里缓缓流连。
檀木办公桌上还摆着那盏她送给张志强的青铜台灯,灯罩上雕刻的花纹在暗光中若隐若现。
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就是坐在这张办公桌对面,听着哥哥谈论他对翰海的规划。
现在回想起来,翰海的覆灭仿佛早已注定。
它就像一座建在沼泽上的华丽宫殿,表面上光鲜亮丽,根基却深陷淤泥。
通过各地的物流公司洗钱,利用境外空壳公司转移资产,与地方衙门的权钱交易,再到那些见不得光的地下产业。
这些年来,翰海就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将灰色与合法的边界编织得密不透风。
即便张志强已经不在,这些盘根错节的问题也不会随之消失。
如今翰海的多家子公司账户被冻结,三个主要合作伙伴终止合作,五个重要项目被叫停。
更要命的是,那些曾经为翰海提供庇护的关系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瓦解。
当一个黑道企业开始动摇,那些曾经的盟友往往是第一批逃离的老鼠。
张静可以把所有的罪责推给已故的哥哥,这或许能让她免于牢狱之灾,但无法阻止翰海的崩塌。
因为问题的本质不在于个人,而在于整个商业模式。
那些年来积累的问题,就像埋在地下的定时炸弹,如今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
税务稽查、资金清查、专案组调查,每一样都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正在解剖这个庞大却病入膏肓的“宫殿”。
最讽刺的是,她原本设计的那个借专案组打击杨鸣的计划,现在看来就像是一个糟糕的赌注。
她低估了权力的本质,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当她试图利用体质的力量时,却不知不觉中加速了翰海的末日。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明亮,那些她曾经习以为常的纳市夜景,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
张静站起身,走到窗前。
玻璃上倒映出她略显疲惫的面容,那张继承了张志强某些特质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难以掩饰的落寞。
记忆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翻涌而来,许多往事在这一刻浮上她的心头。
记得初二的时候,一支百乐钢笔引发的风波几乎摧毁了一个十四岁女孩的全部自尊。
她清楚地记得教室后排传来的窃窃私语,还有那些躲闪的目光和恶意的揣测。
她把自己关在厕所隔间,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却无法阻止委屈在心里肆意蔓延。
那时的张静还不懂得世态炎凉,不明白为什么班主任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信那个“好学生”的指控。
每天放学后,她都要绕着最远的路回家,就为了避开那些指指点点。
她不敢告诉张志强,不想让这个总是忙得不着家的哥哥为她操心。
然而真相总会以某种方式显现。
那天晚上,张志强推开她房间的门,看到妹妹在黑暗中缩成一团。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说教,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直到张静哭着说出了全部实情。
第二天,张志强出现在学校,提着一个巨大的纸箱。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十支一模一样的百乐钢笔。
他站在教室门口,目光平和但不容置疑:“每个人都能得到一支,这样就不会有人再说我妹妹偷东西了。”
那个场景定格在张静的记忆里,不是辩解,不是抗争,而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彻底瓦解了那些流言蜚语的存在基础。
多年后的那个初夏夜晚,省城某个KTV里,张静再次体会到了这种力量的存在。
那个心怀不轨的男生,仗着家里的背景,在同学聚会上处心积虑地给她灌酒。
她最终逃脱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但内心的恐惧却久久挥之不去。
当张志强得知这件事时,他的反应出奇的平静。
他只是淡淡地问了那个男生的名字,然后第二天就带着几个心腹从纳市赶到省城。
一周后,那个男生消失了。
又过了半个月,执法队在城郊的一条河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司法鉴定给出的结论是意外溺水。
这件事情,成为了张静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
她第一次真切地理解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公平不是靠法律和道德就能维系的。
张志强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向她展示了暴力与公平的关系。
那之后,她开始刻意模仿哥哥处理问题的方式,永远不要正面冲突,要让对手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反抗的勇气和能力。
而现在,站在这间熟悉的办公室里,张静终于明白,她其实一直都在追随着哥哥的影子。
只是她没想到,这条路的尽头,会是如此的讽刺。
她试图用权力为哥哥复仇,却最终一败涂地。
“哥,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她轻声呢喃,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
……
夜风掠过翰海大厦的楼顶,卷起张静精心打理的长发。
霓虹灯光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这座城市温柔又残酷地笼罩。
她站在天台边缘,手中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着莹莹的光。
“喂?”许久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张静望着远处的灯火,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我哥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嫁给你。”
电话那头沉默着。
夜风越来越大,吹得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你很聪明。”她继续说,语气中带着某种释然,“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的复仇心理。我以为是自己在掌控局势,结果却是被你牵着走。”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是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重来一次,当初给你选择,你还会娶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着。
“其实我知道答案。”张静轻声说,“就像你知道,我永远不可能背叛我哥……”
杨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依旧没有开口。
张静的声音依然平静:“杨鸣,我不想死,但我不知道如何继续活下去……”
话音消失在夜风中,璀璨的灯火在她眼前急速上升,城市的喧嚣声渐渐远去。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哥哥保护的小女孩,只是这一次,没有人能够拯救她了。
杨鸣得手机里,很快被一阵刺耳的忙音取代。
夜色中,翰海大厦的轮廓依旧巍峨,而它最后的掌舵者,却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这座城市的残酷生存游戏仍在继续,只是少了一个输得太彻底的参与者。
而在某个角落,一个男人握着手机,久久无法平静。
他们都明白,有些较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只是谁都没想到,结局会来得如此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