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府
回到后院的顾梦祁坐在桌边发呆着，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让失眠发呆之人回过神来。
“谁？”顾梦祁警惕道。
门外的身影动了动，淡淡道：“临柯。”
顾梦祁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将房门打开，此时临柯已经换了身衣服，就这么笔直地站在门外，单凭容颜来看，临柯长相偏冷淡风，没有李玉歌那般惊艳，但也是让不少男子为之侧目流连，不过她的性子要比世家小姐更加难以靠近，而那冷冽的眸子，与生俱来的杀气让人不敢靠近。
换了那代表无尽黑暗的黑衣，临柯看起来要好相处不少，因为是面对顾梦祁，脸上也没有平时那般冷漠，眼眸中也些许柔情。
跟着顾梦祁进了房间，临柯瞥了一眼那摆放整齐没有动过的被褥，心中自然明白眼前之人此刻定然是难以入睡的，而她也难以入眠，心中难受，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到了什么，便走了过来。
“这个给你。”临柯从衣服里掏出一块手帕，然后放在了桌上，淡淡道。
顾梦祁看着桌上的那块手帕，脸色一僵，随后眼眶微红了起来，将手帕拿起，这一块手帕她记得清清楚楚，是李玉歌来牢房时手中攥着的，因为她是弓着身子，所以能够看到衣袖下的那双手一直捏着这块手帕，为的就是隐藏自己的情绪。
将手帕摊开，上面带着血迹，早已干涸，看血液的颜色和稠度，应该是和她一样从口中吐出，手帕的表面褶皱不堪，可见主人花费了多少力气去控制情绪。
伸手轻轻触碰手帕上的血，刚一碰到顾梦祁便缩了回来，眼眸中尽是心疼和害怕，看向临柯，询问道：“你从哪拿到的？”
临柯抿了抿唇，如实道：“在你们和离的那一天，我在牢房的窗子外看得一清二楚，因为你吩咐过让我保护好……李小姐，所以我跟着她一起离开了皇宫，在皇宫外，她身子一颤，盯着手帕看了许久之后，便吐血晕倒，而这块手帕也遗落在地，沾染了血迹，我想或许有一天你会需要，便将其捡了起来。”
听到她的话，顾梦祁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情绪有些激动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闻叔呢？备马！”
看着她有些失控，临柯一把抓住她，解释道：“她如今已经苏醒了，百长老是第一时间赶到李府的，少爷，现在的你已经没有理由去找她了……”
虽然话语伤人，但却是事实，现在的顾梦祁，已经没有理由去找她了，不仅如此，她现在算是李府明面上最厌恶之人，世人皆知她欺君罔上，以女子之身娶了丞相府千金。
顾梦祁冷静了下来，灵魂像是一瞬间被抽空，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目光直视着房间中的某处，那个位置是李玉歌之前摆放玄曦琴的地方，每次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都会弹琴让自己静下心来。
琴？
顾梦祁猛地想到了什么，又一次站了起来，沉声道：“那把琴可做好了？”
临柯点头道：“已经做好了，放在偏房之中，当时师傅做好了之后便拿到了府上，弟子们见主房有一把琴，不敢擅自做主，便放在了偏房之中，可是要做些什么？”
“快，将它拿到主房之中！”顾梦祁激动道。
临柯“嗯”了一声，便走出屋内，没过多久，一把材质极好的琴便被她抱了过来放在了顾梦祁的面前，而顾梦祁看着自己面前的琴，伸手触碰了琴弦，对琴弦无比满意的她又移动了手指，落在了用上好檀木制成的琴体之上。
在琴体上面的纹路是采用了李程言玉佩上的纹路，在纹路的旁边，有两个白玉字体所镌刻的小字，这个小字是当初顾梦祁让师傅雕刻上的……
看着和慕雅聊得甚欢的李玉歌，顾梦祁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转过身来面对做琴的师傅，询问道：“师傅，可以在琴上刻字么？”
师傅看了一眼在一旁谈笑的两名女孩，心中明了，点头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将军把想要刻的字告诉小的就行。”
顾梦祁看着放在一旁的玉佩，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之后，她笑了起来，脑海中满是李玉歌的容颜，坚定道：“那就‘惜梦’吧。”
“将军可是表达夫人要好好珍惜将军的意思？”师傅忍不住调笑道，这一对，就连师傅都忍不住感叹太过于相配，而且顾将军太过于爱自家夫人。
顾梦祁笑着摇了摇头，答道：“是啊，那不得好好珍惜我？对了师傅，在琴身留一个小格子可以吗？”
师傅点点头，表示明白道：“我懂我懂，果然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小夫妻啊……”
……
“惜梦……她应该会明白吧？”顾梦祁摸着琴上的两个小字，有些落寞道。
看着她这般模样，临柯心中一疼，站在她的身旁想要伸手像李玉歌那样揉揉她的脑袋，但仿佛手中有千斤重一般无法举起来，只能默默地看着。
顾梦祁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坐直了身子，双手搭在琴弦上，下一刻琴声从屋内传出，清脆悦耳，但这琴音之中，三分悲凉，七分眷恋。
梦府后门，两名女子站在不远处，眼眶微红，月光下的眼眸闪闪发亮。
“小姐，姑爷她……”慕雅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欲言又止道。
一滴晶莹纯粹的泪在月光下滴落在手上，李玉歌看着那一道后门怔怔发呆，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府中传来的琴音，一言不发。
月色正浓，府中人弹了一夜琴，府外人听了一夜琴，寸寸相思，寸寸疼。
……
第二日天刚亮，顾梦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此刻的她指尖带着血迹，在琴弦之上，也带着一丝血迹，十指连心，她疼么？疼，但不是因此而疼，是因为心本来就是疼的。
一夜未眠，顾梦祁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本就还未痊愈的她面色极为憔悴，抬起头看着陪她一夜未眠的临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心中微疼，从何时开始，她又回到了那个只有临柯相伴的日子。
“阿柯，备马吧，起码要让这把琴物归原主。”顾梦祁嘴唇发白，轻声道。
临柯抿嘴沉默地看着她，心中叹了一口气，最终没能制止她的要求，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无法拒绝顾梦祁的要求，甚至明明知道结果的事情，也不能。
拖着疲惫虚弱的身躯，顾梦祁和临柯两人来到了李府门外，和那次登门求亲一样，笔直地站在府外，周围有着不少人，一半心疼她，一半辱骂她，对于这些她从来不会听进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人，也只会听那个人的话。
“顾梦祁……求见李小姐，麻烦通报一声。”顾梦祁抱着琴，带着令人心疼的嘶哑声音道。
李府门卫看着和之前判若两人的顾梦祁，眼眸中多了一丝心疼，但他们只是一个下人，所以没办法去说些什么，只能按照要求进府里通报。
原本顾梦祁是想要找李齐简的，起码有机会能够直接进入府中，但这个时候，身为丞相的李齐简早就已经起身去上早朝了，李程言身为羽玉军副将，自然是要留在军营之中，因此李府现在只有李玉歌一人在府中处理事务。
没有办法的顾梦祁只能直接说见李玉歌，就算周围议论纷纷，恶语相向，但她不在乎，她只想见李玉歌一面。
就一面，便足以支撑她去北国。
但事事不如人意，门卫回来了，可李玉歌的身影并未出现，看着门口站着的人还有那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顾梦祁，门卫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如实回复道：“顾将军请回吧，小姐说她不想见你。”
顾梦祁低下头，不让其他人看到自己那一瞬间发酸的眼眶，在沉默了许久，将眼眶里的泪憋回去之后，她抬起头，看着门卫，恳求道：“那……可否让我见见慕雅姑娘？”
“这……”两个门卫相视一眼，叹了一口气，再一次进府通报。
府内
李玉歌吩咐下人将玄曦琴抱到了后院，随后便看到门卫小跑了过来，眼中带着一丝不忍，禀报道：“小姐，顾将军求见。”
李玉歌身子一颤，捏了捏自己的手，咬着下唇让自己保持理智，极为冷漠道：“不见，让他走。”
门卫停顿了些许，终究转身离开，而慕雅则是端着补汤放在石桌上，眼眶微红，眼睛也肿着，似乎哭了很久，和李玉歌一样，眼睛中带着一丝血丝，看起来像是没休息好。
“小姐，姑爷要走了。”慕雅红着眼提醒道。
李玉歌双手附上琴，面无表情可眼眸波动，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我希望她可以理智一些，将自己的事情做好，不要受感情的干扰。”
“可……”慕雅正想说些什么，门卫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如实道：“顾将军说他想见小雅姑娘。”
慕雅看了一眼李玉歌，咬了咬唇，不满道：“你不去我去！”
说完，便带着门卫走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李玉歌的手垂了下来，眼眸复杂，这个时候的她羡慕慕雅，甚至想要成为慕雅，但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慕雅走出府，便看到门口像那一日一样围满了人，而站在人群正中央的，还是那个“少年”，但她此刻却消瘦了不少，整个人就像苍老了几十岁，在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手上还抱着一把琴，在琴弦之上能够依稀看到血迹，顺着琴弦看去，她看到了顾梦祁那带血的手指。
“姑爷！你的手怎么了？”慕雅小跑过去，没管门外的人，双手附上顾梦祁的手，眼眸心疼道。
看着慕雅，顾梦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摇了摇头，将怀中的琴交给她，慕雅没去接，而是一直看着她的手，小姑娘还和上次见面一样，眼泪直流。
“小雅，这把琴虽然没有全部由我完成，但这是我所设计，本就属于你家小姐，现在……物归原主。”顾梦祁声音低沉道。
慕雅看着她手上的这把琴，又看了一眼她的手，眼泪不停往下掉，将琴小心接了过来，哭泣道：“姑爷，好好照顾自己。”
顾梦祁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了临柯，临柯无言，从自己的衣服中拿出了一个银色铃铛交给她，顾梦祁接过，然后给了慕雅，解释道：“上次看你挺喜欢阿柯的铃铛，她的那个是有机关的，所以你用不了，然后我就重新给你买了一个，正好你和你家小姐都有礼物。”
慕雅流着泪接过铃铛，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顾梦祁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一笑，缓缓道：“还有啊，别再叫我姑爷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姑爷了，好好照顾小姐……我会回来。”
说完，为了不让自己在慕雅面前哭出来，顾梦祁转身便离开，临柯看了一眼慕雅，叹了一口气，眼眸冰冷，也跟了上去。
而慕雅呆呆地看着她俩的背影越来越远，抱着琴拿着铃铛便蹲了下来，失声痛哭，两个门卫面面相觑，心里极为不好受，那群看热闹的人也慢慢散去，心中对这一对还是有些心疼。
哭累了，眼睛红肿的慕雅抱着琴走了进去，待在后院的李玉歌并没有像往日一般抚琴，而是盯着琴发着呆。
“小姐，这是姑……将军做得琴。”慕雅想起顾梦祁的话，改口道。
李玉歌抬眸，看着她手上的琴，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情绪失控，摆在面前的玄曦琴被她直接掀翻在地，但她并没有在乎这些，而是走到慕雅的面前，将她手上的琴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放在琴架之上。
手指轻触琴弦，琴音在她的手上发出一丝声音，将手抬起，看着指尖有些黏稠的红色，心口疼痛异常，身子颤抖地坐在凳子之上，弓着身子，手指落在了那带着一丝血的两个小字上。
“惜梦……可我把你弄丢了呢……”李玉歌有些失神道，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竟有一滴泪滴落了下来，正好落在“梦”字之上，还未干涸的血迹与泪相融，红色变淡了一些。
慕雅低着头，同样心疼着，轻声道：“小姐，她让我别再叫她姑爷了，她说她已经不是姑爷了……”
“梦祁……”李玉歌紧皱着眉，苦涩道。
慕雅的话，李玉歌慌了，心中有着深深的恐惧和不安。
……
羽玉军军营
“拜见将军！”羽玉军将士们站在台下，声音激昂道。
顾梦祁站在台上，看着台下并未因为她不在而懈怠了操练的将士，还有站在前面红了眼眶的小七和十一他们，半个多月了，不，应该算是两个多月了，还真的有些想念这个军营，但待不了多久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去北国了。
这一刻，她明白了为什么王远会说这些话，如果让她选择，她也会选择和眼前的将士们一起并肩作战。
顾梦祁笑了笑，瞥了一眼和十一站在一起的白政亦，看着他那咬牙有些气愤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沉声道：“是不是想不到，我顾梦祁又回来了？”
看似开玩笑的一句话，实则在说给白政亦听，她这一句，让营中将士纷纷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
看着下面一堆铁汉柔情，本来顾梦祁是想调侃几句，但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低着头，歉然道：“对不起，我骗了大家。”
将士们沉默无言，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生气。
“原本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能够和兄弟们站在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候，皇上给了我一次机会，所以我回来了，我还是你们的安阳将军，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留下来，留在你们身边，经过这一次，我看透了很多，感情和信任是相互的，也是极难建立的，获取一个人的信任很难，但失去一个人的信任很容易，这一次我做错了，但我不后悔，因为能够结识你们，给我一次机会，重获你们的信任。”顾梦祁看着台下的将士们缓缓道。
将士们依旧沉默无言，默默地看着她，而顾梦祁也看着他们。
半晌，震耳欲聋的声音传遍整个军营：“恭迎将军回家！”
顾梦祁嘴角上扬，刚刚的话她是发自内心说的话，而现在的场景，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相信，她带出来的兵，不会是那种因她是女儿身就不满甚至反抗她领兵的人。
羽玉军的第一要求是什么？是忠诚，是生命，是牺牲。
是对国家忠诚，是救无辜的生命，是牺牲自我保护所有人。
这一点，顾梦祁是做得最好的人，不论她是男是女，她的能力在那，她的为人处世众人皆知，所以羽玉军不会因为她的女儿身就忘记一切，反而会因为她是女子而更加的钦佩和心疼她。
羽玉军是玉国的战神军队，而顾梦祁身为玉国的第一战神，是羽玉军的首领，众人怎会去诋毁谩骂她？
比起世人在听到顾梦祁欺君罔上、女扮男装的消息之后无尽辱骂，身为相处多年的兄弟，羽玉军必然是站在顾梦祁这边的，因为世人不了解顾梦祁，可他们了解！
未知全貌，不予评价，这是顾梦祁教给他们的道理，不管怎样，羽玉军永远是顾梦祁的后路，她的家。
“这两日不得懈怠训练，两日后，收回国土！”顾梦祁沉声道。
“我等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