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和离书之后的顾梦祁整个人就像是便抽走了灵魂，手中的纸张顺着手指飘落在地，身上明明流淌着滚烫的血，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感受到身体是刺骨的寒冷，或许，心是冷的吧。
看着眼神有些迷茫的顾梦祁，李玉歌微微皱了皱眉，移开了视线，看向了此时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纸张，上面的字写得工工整整，极为清秀，但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欣赏字迹，就连安源夜都感到气氛有些沉重。
慕雅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将手上的水放在身上擦干，然后弯下腰将纸张捡了起来，但并没有再递给顾梦祁，而是放在自己手上拿着，她知道现在的顾梦祁和自家小姐心里肯定极为难受。
和离，慕雅跟在李玉歌身后多年，在成亲的时候便明白这一点，但她从未想过会来得那么快，她心疼李玉歌，但最心疼的，是顾梦祁。
沉默了大概有半炷香的时间，顾梦祁转过头看向了李玉歌，察觉到这一点的李玉歌也是转过头看向她，两人十分默契地四目相对，这一瞬，两人感觉仅仅只有她俩，牢中透过窗户传来了一道光，而这道光正好打在李玉歌的身上。
眼前的画面竟与这几日顾梦祁脑海中的场景完美重合，她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笑得开心灿烂，笑得令李玉歌都有些恍惚。
这样一个头发凌乱，满是伤痕的顾梦祁，在李玉歌眼中，竟有一种别样的美。
这一刻，李玉歌明白了一点，不管自己小时候顾梦祁是以男装还是女装出现，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吻上去，那个时候，她并不是因为顾梦祁穿的是男装，而是因为眼前人是顾梦祁，仅此而已。
待她面上的笑容慢慢褪去，顾梦祁柔声询问道：“可还有话对我说？”
“无。”李玉歌第一次这般简洁地与顾梦祁说话，这言语间的冰冷和刻意保持的距离感，让牢中的狱卒们无一不感叹安阳郡主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冷漠无情。
对于她这样，顾梦祁也不恼，笑得有些憨厚，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死皮赖脸道：“不，你一定有。”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桌子上摆放着整齐没有动过分毫的饭菜，李玉歌鼻子发酸，她知道，顾梦祁在等她说一句让她乖乖吃饭的话，用这句话来安抚她的心，但现在安源夜在旁边，她不能说。
“顾将军，请勿耽误我的时间。”李玉歌没留一丝情面，冰冷道。
顾梦祁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慕雅手中的和离书，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紧皱着眉，随后将纸张从慕雅手上拿了过来，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将饭菜碗移到一旁，将纸张平铺了上去。
噗——
顾梦祁低着头，身子一个站不稳，身子笔直地跪在了桌子旁，地上一滩血迹，她的嘴角边血液不断往外涌出，吓得慕雅从床上站了起来，狱卒们也本能地冲了上去，李玉歌站在原地的脚也微微移动了一些，只有安源夜和言命两人，纹丝不动地站着，安源夜目光集中在李玉歌身上，而言命从始至终停留在他的身上。
安源夜想要看看李玉歌的反应，但她那一成不变的神情让他无比惊讶，甚至淡定的让他心生畏惧，好在他看到了她那微动的裙摆，不然真的会以为李玉歌是一个冷漠无情之人，好在，并不完全是。
但现在李玉歌的模样，已经让他心中无比赞叹了，能够如此是非分明，不顾情分，就算是顾梦祁能够出这牢狱，恐怕也会被她伤了半条命吧？
顾梦祁还像刚刚那般将慕雅推开，跪在地上看着那一摊血，捂着自己的心口，看着自己那有些脏乱的手，微微一笑，随后抓着桌角，慢慢地自己站了起来，身子完全撑在桌子上，嘴边的血液顺着滴落在了纸张的边角，晃了晃身子，咬着唇勉强让自己保持清醒，不然可能下一秒她会直接晕过去。
将身子稳定之后，顾梦祁盯着桌子上的纸张又发了许久的呆，然后身子开始抽动了起来，脸庞上顺着滴落的是几滴微苦的泪，不管受多重的刑她都不会像这般落泪，可现在她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狱卒们心里难受，慕雅心里难受，李玉歌要比他们能加难受。
眼前人是心上人，狼狈不堪，受尽折磨，可她连挪动位置都不能做。
顾梦祁将撑着桌子的右手抬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大拇指在自己的嘴角处轻轻一按，手指上沾染了血液，看着桌上摆放着的纸张，看着那有些褶皱的“顾梦祁”三个大字，她又岂会不知道李玉歌的心？
她在自责，在愧疚，明明说好了要保护她，可现在却让她落泪了，她真的是这个世上最不合格的爱人。
手指微微落下，在距离纸张一公分的时候停顿了下来，顾梦祁看着自己名字旁边的“李玉歌”三个大字，眼睛格外得酸疼，和李玉歌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在自己的脑海中回放着。
她突然庆幸，庆幸不管去哪她都将李玉歌带在自己的身边，哪怕造成这样的结果和李玉歌有些关系，但都不重要，起码到现在为止，她们的回忆很多。
在手上的血液快要滴落的时候，顾梦祁在自己的名字那盖上了自己的“印章”，不偏不倚，大拇指中心处，刚好是李玉歌泪水滴落的地方，泪与血刚好重合，这也说明了，她们的未来，注定是血和泪相辅相成的。
再见了，顾夫人。
顾梦祁呆呆地望着桌上的纸张，在过了许久之后，慕雅将纸张收回去的时候才慢慢缓过神来，背过身来撑着身子，看着那张纸到了李玉歌的手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还有那只有她能够看出来的心疼。
在接到和离书的时候，李玉歌的心里猛地一抽，大脑一片空白，有一丝眩晕感传来，好在意识快要模糊之前，她咬紧了自己的舌头，拿着纸张的手也是紧紧按在纸上。
能够让她有这般感觉的，是因为在拿到纸张的时候，正好触碰到了滴落在纸张上的血液，那一股黏稠还微微温热的感觉直冲她的心脏，刹那间便有一股温热从自己胃里涌了出来，但却被她及时制止。
看着“顾梦祁”三个大字上那鲜红的血，李玉歌的手有些颤，这是她没有办法控制住的，如果表现得完全冷漠，那么只会引起怀疑。
“事情办完了，那我便告辞了。”李玉歌将和离书折叠收好，手上所沾染的血被紧握成拳，像是要保留最后一抹温热一般。
在李玉歌要挪动步子的时候，顾梦祁目光一寒，冷声道：“慢着，郡主做到了有始有终，可我还没有。”
郡主……
和离之后便不再是夫妻关系，按照身份，顾梦祁确实应该称呼她为“郡主”，可这两个字，却让李玉歌的心格外的疼，同样的，在听到顾梦祁这冰冷的声音，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在害怕，害怕顾梦祁当真了。
看着她那一瞬间改变的神情，还有冷漠疏远的眼眸，李玉歌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别过头，缓缓道：“请言。”
“过来。”顾梦祁盯着她，淡淡道。
听到她的话，安源夜有些不悦，提醒道：“顾梦祁，请摆正你的位置。”
一个是罪犯，一个是当朝郡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敢这般和李玉歌说话，要不是李玉歌在这，安源夜早就让言命动手了。
“无碍。”李玉歌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满安源夜这般同顾梦祁讲话，微怒道，“我相信她不会伤害我。”
言语之间，意思很明显，就算是李玉歌再怎么装作对顾梦祁冷漠无情，但终归是有破绽的。
没办法，谁让她是顾梦祁。
她都这么说了，安源夜自然不好说些什么，便不再多言，而李玉歌像是着了魔一般，乖乖地向她走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如果在让顾梦祁签和离书的时候，李玉歌是冷静的，但签完和离书之后的她，是害怕的，也正是因为从心底的恐惧才促使她现在像失了智一般。
在离顾梦祁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李玉歌停了下来，顾梦祁身上的伤还有血迹，她看得清清楚楚，还有那肩膀上被铁钉打穿，皮肤表面还有衣服的烧焦痕迹，她都看得一清二楚，偏偏顾梦祁还一脸无所谓的冲自己笑着，仿佛丝毫不在乎身上的这些伤痕，眼眸之中也只有她。
近距离看着已经分开多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顾梦祁此刻是幸福的，身上的伤就好像一瞬间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的疼痛感，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时间慢慢地过去，因为害怕后面的许多日子见不到李玉歌，所以她想看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一炷香时间过去，安源夜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动了动身子，正欲说话，却被李玉歌直接打断道：“我再说一遍，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顾梦祁像那日在冰湖之上一般温柔地注视着她，柔声道：“还记得成亲那一晚我对你做了什么么？”
“什么？”李玉歌不解道。
但下一瞬，她整个人都将在了原地，因为在她说完之后，顾梦祁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手一挥，托住了她的后脑，将她揽入怀中，而她的唇上，有一股黏稠之感，还有一丝血腥味。
因为身子虚弱的缘故，顾梦祁站不了多久便向一侧倒去，就算是身上有伤，她仍然要保护李玉歌，在倒地之后，李玉歌趴在她的身上，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因此撕裂，透过那单薄的囚服染红了李玉歌的衣服。
“郡主！”原本应该着急的慕雅却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半分，看着其他人有些惊恐的上前，一言不发。
“滚。”李玉歌趴在顾梦祁身上，微微皱眉，寒声道。
哪怕是摔倒了，她也不愿别人来扶，因为她不喜欢别人用脏手碰自己，顾梦祁除外。
被她这么一喝，所有人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安源夜亦是如此，他收回了手，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地上的两人，眼中带着一丝阴冷。
顾梦祁微微一笑，像是解释一般，缓缓道：“那夜冰湖之上，一样的姿势，但时间不够，郡主，你说得有始有终，应该不会食言吧？”
感受到她身子得滚烫，李玉歌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微微撑着身子，脑海中回想起了那夜在冰湖之上，确实一模一样的姿势，但亲吻的时间不够。
原本李玉歌是想冷漠无情一番，但在见到顾梦祁之后，她知道，她根本做不到。
“我答应你。”李玉歌眼眶温热，好在长发挡着没让人发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牢中人听清道。
顾梦祁挑了挑眉，咧嘴得意一笑，看起来有些俏皮，随后抬起手放在她的后脑处，慢慢往自己这边过来。
两唇相触，两人的身子同时一颤，血在李玉歌的嘴中慢慢散开，血腥味清清楚楚地品尝到了，同样的，顾梦祁也尝到了不属于自己血液的味道。
是，那是来自李玉歌的血，两种血液在两人的口中慢慢化开，苦涩又甘甜。
顾梦祁真想就这么吻下去，就这么吻一辈子，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所以在时间到了之后，她将李玉歌的身子推开，别过头去，抿着唇强忍着眼眶中的泪不让其滴落下来。
“小雅，将郡主扶起，你们……该回去了。”顾梦祁沉声道。
这是唯一一次，她的理智大于感情，她害怕，害怕她会将李玉歌留在这，但她不能这样做，因为李玉歌的身子骨还未恢复，这里比较阴冷，待久了会难受的。
慕雅没有动，她两眼含泪地看着地上的两人，心里堵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也在害怕，害怕这一次过后，顾梦祁会撑不下去。
“也对，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也没资格再吩咐你了。”见慕雅未动，顾梦祁自嘲地笑了笑，缓缓道。
慕雅连忙摇头，上前将李玉歌扶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着“不是的”。
伤口崩开，地上流淌了一些血液，顾梦祁瞥了一眼之后，咬紧牙关，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而李玉歌则是背对着她，半靠在慕雅的身上，眼眸复杂，看着安源夜冷声道：“有始有终，我做到了，日后再不相见，小雅，我们走。”
说完，抓着有些不愿意离开的慕雅，向门口走去，安源夜眯了眯眼，眼眸愈发的寒冷，没有多说什么，挪了挪身子，率先走出了牢房，等待李玉歌和慕雅出来。
在李玉歌走到牢门口快要踏出的时候，顾梦祁撑着身子靠在桌子上，用尽最大的声音，喊道：“阿玉。”
李玉歌和慕雅两人停了下来，门外的安源夜和狱卒们目光皆是看向了顾梦祁。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顾梦祁顿了顿，眼眶中的泪没有落在脸上，直接大颗滴落在了地上，认真道，“就算是从头来过，我仍然会这般选择，再让我说最后一句道歉的话，对不起，我爱你。”
说完，咧嘴一笑，伸手在半空中晃了晃，像是隔空揉着李玉歌的脑袋一般，或许是真的撑不住了，顾梦祁倒下了，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随着脑袋的一下撞击，眼中的景象变得黑暗。
或许，黑暗的不是顾梦祁眼中的景象，而是她的整个世界。
……
皇宫外
“小姐，我们已经出来了。”慕雅脸上还挂着泪，满眼心疼道。
在顾梦祁晕倒之后，狱卒上前将其放在了床上，安源夜也有些慌乱，派人叫了御医过来诊治，要是顾梦祁现在死在牢中，那他要面临的麻烦可多了，虽然他很想要顾梦祁死，但现在终究还不是时候。
在出了天字牢房之后，李玉歌便谢绝了安源夜送自己出皇宫的好意，带着慕雅两人相互搀扶着出了皇宫，来到马车旁。
噗——
李玉歌一口心血吐了出来，血液滴落在了地上，身子晃了晃，拿出了被撺紧许久的手帕欲将嘴边的血液擦掉，却看到了自己手指上所沾染已经干涸的血，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以为她能撑到回李府，可终究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自己对顾梦祁的爱。
“小姐！”慕雅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声音发颤道。
李玉歌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可她那苍白的脸色和不停往外溢出的血液，岂能没事？
一别两宽，伤的不仅仅是顾梦祁，还有她自己。
“让临柯去找百若闻。”李玉歌弓着身子，捂住自己的心口，强撑着自己的身子道。
慕雅哭着点着头，扶着她的身子生怕她就这么倒下，事实上她的预感是对的，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李玉歌的眼前一片黑暗，身子径直倒了下去，手上的手帕也落在了地上，盖住了一片血。
在李玉歌闭上眼的那一刻，看到了笑容有些不正经的顾梦祁，那是她的小太阳啊，可如今却变成了那样……
李玉歌被马车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了李府，而百若闻像是早就知道这般结果一样，早早便在李府等候多时……
在她们离开之后，掉落在地沾着血的手帕被人捡起，那人看着手帕上的血，呆愣了许久之后，拿着手帕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