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识的眼睛里有很多红血丝，她像是熬了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强撑一口气去支撑自己清醒一般。如同即将干枯的蜡烛，微微闪动自己的火苗。
“来，吃药。”莫识端碗的时候手还有一点抖，她看起来真的很累了，但此刻的唐绊心没心情去同情她。
药放在嘴边，唐绊心没有吃，她冷漠地转过头去，把莫识晾在那。
“你高烧了三天，昏睡了五天，现在也还是发着低烧。这里没有医生，如果再这么烧下去，你的身体会有损伤的。”
莫识说了这些话，唐绊心也依旧没有要吃药的意思。原本以为，莫识会捏着她的嘴巴，强行灌下去，为此，唐绊心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是，莫识没有。她闭上眼睛，面容苦涩地揉了揉头，放下了药，又从外面端进来一碗粥和一碟菜。
“那，先吃点东西。这几天都是靠我断断续续喂得流食，既然你醒了就多吃一点，补充体力。”
“补充体力……”唐绊心开口说了句话，但声音哑哑的，几乎听不清。
莫识把粥靠近她手边，耐着性子抬头看着她，说：“嗯？”
唐绊心一把掀翻那碗温热的粥，然后大吵着，“补充体力有什么用？病好了再让你折磨我吗？！如果是这样，我情愿病死，饿死，都不想再和你纠缠下去了！”
“唐欣……”莫识还是没有突然发火，她一身的戾气都被唐绊心这次的病给浇灭了，她果然还是做不到像她丈夫那样绝情，不顾人的死活。
“我们之间的事，以后再说。你先把饭和药吃了，对你自己好。”
“我们之间的事……我们之间的事现在就说！莫识，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了，我到底哪里欠你的？难不成，我救人还救错了吗？！”
唐绊心质问着莫识，眼中的泪水呼之欲出，她委屈，她真的很委屈。她多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是自己记错了。而不是看到如今的莫识，一脸原来你想起来了的神情。
“你……全都记起来了。”
“如果我想不起来，你还打算瞒多久啊？你真是恩将仇报啊！当年我拼了命的救你，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都要靠我！现在呢？却反过来去报复一个救了你的恩人，我不理解，莫识，我真的看不懂你。”
“……”莫识沉默了，但唐绊心更加激动了。长久以来，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供她发泄的理由，把她这段时间的闹剧倾泻一空。
“你他妈的……真是不可理喻！像你这种不懂感恩的人，我就不该救，我就该松手的！让你掉进冰冷的河水里见鬼去吧！真他妈服了……”唐绊心说完就掀开被子要离开，她的手脚已然没有了束缚，那她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了。
唐绊心走到门口，莫识没有阻拦，而是问她：“别离开我，可以吗？唐欣，这个世上……你是我最后的指望了……”
即使是面对这样的乞求，唐绊心仍然冷漠与绝情，她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如果可以，甚至想把这段记忆全都忘了，莫识，我恨你。”
“恨我……”莫识喃喃道，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容，一步一步走来时与女鬼没差。唐绊心下意识躲避，但她的动作根本及不上莫识的速度快，莫识一把捏住唐绊心的脖颈，将她砸在门框上。
唐绊心扒着她的手，发狠地说：“怎么，你还有理了！那你掐死我，掐死我！！”
“你为什么恨我……”莫识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因为我救了你，你还这样对我，难道你不该恨吗？！！”
“我当时……有要你救我吗？”莫识的话让唐绊心梗住了，她确实记得莫识当时一直叫她放手。可在那种情况下，谁会放手啊，又有谁会听一个轻生人的丧气话而选择见死不救呢？
“当时——”
“在桥上我和你说的话，你听了吗？”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松手，我——”
“你是没听，还是故意装听不见呢。”
“莫识，你……”
莫识加大了力度，直接将唐绊心掐的呼吸困难。顺势，将企图离开的她重新扔在了床上。莫识跨坐在唐绊心的身上，干涩的眼睛又红又青，黑发落下来形成的暗处将唐绊心的目光笼罩起来。
唐绊心没能说上话，莫识继续开口道。
“我分明和你说了，如果被厉燃抓回去我会被打死。我分明说了，跳河是我脱离那个家的计划，我不会死，也不可能去死……！我说过的，我说过的！可那时候你呢！根本不听，你侧着头，假装去叫人，其实就是在逃避我的话。唐欣，你一直都在骗人，我明明不是在自杀，你却让所有人来称赞你救了我。你难道忘了吗？”
唐绊心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她忽然感觉到头痛欲裂，她看着莫识的脸，那日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可……可……事情到底是……？！
“唐欣，你个骗子。骗起人来……竟然连自己都骗啊。”
“不、不是的……莫识，你少在这儿、在这儿……歪曲事实！！”
“你恨我，凭什么恨我？你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拼死拉着我……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唐绊心闭上眼睛，那段回忆疯狂刺痛着她的神经深处。
“看着我！！”莫识大吼，唐绊心猛然睁眼，看到的莫识仿佛已经不再是莫识这个人，而是那个她不想面对的自己。
莫识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她按动屏幕，里面传来了，戳穿谎言的对话。
“周哥~既然你女朋友那么好，你干嘛还要和她分手……把自己搞得这么难过，来我这儿喝酒，多不痛快哇……”
“唐欣……唐欣她是很好，阳光、开朗、上进，又不失小女人的温柔……她哪哪都好，但是……她……她总让我觉得很恐怖。”
“恐怖？周哥，你说什么呢，人家好好一个女孩子，就是分手了也不该这么形容人家吧……”
“没有，我没说错，就是恐怖。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唐欣救过一个要跳河自杀的女的那件事。”
“知道啊，我和唐欣是一个大学的，当时她这事儿可给学校争光了，还被学校的青协拉回来做宣讲会了。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
“……是挺好的，但是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救人之前，唐欣和我说过一些话。”
“说什么？”
“她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闭嘴……！！！”唐绊心捏住手机用力往外一砸，手机当场碎裂黑屏，录音也因此戛然而止。
“怎么了，不敢听了。怕你一直以来营造的美好人设崩塌？唐欣，所以……你凭什么恨我。我被你‘救’上来之后，用我这更加悲惨的三年，应该换来了你光明的未来啊。你的荣誉，赞赏，成就，周围人的敬仰，都是靠我被厉燃当成狗一样，变本加厉折磨了三年换来的！！！你说，你有什么资格恨我，你应该感谢我，应该跪在我面前一辈子也抬不起头！”
唐绊心表情痛苦，捂着头不停地敲着，她仿佛也疯了，不断重复着“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莫识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所以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脸。自从厉燃死后，我重获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我看到你利用我赚了个盆满钵满，很风光啊……小有名气的正义的伙伴。专门帮助被家暴的女性，呵呵呵，笑死人了！这其中，到底有几个人真的被你拯救了啊？又有多少人，是你记者生涯中的垫脚石呢？唐欣，你说得清吗？！”
“不……不……”
“我看了你所有的新闻，关注你每一条动态。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所以当你来到炜县的第一天，在火车站刚一出来，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唐欣，是你来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的机会来了！我要让你受尽我受过的日子，我要让你也尝尝那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莫识伸手捂住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我的家人为了钱把我卖给厉燃，我的丈夫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我的孩子……一个又一个，因为我无能，被杀死了……我只有你了唐欣，如果不是对你念念不忘，我真的活不到今天。我不恨你，真的，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所以唐欣，我感谢你，作为奖励，我要你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做我的小狗，来填补我空虚的内心……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逃不掉的，和我一起待在地狱里吧，你原本就属于这儿……大记者。”
莫识将额头抵在了唐绊心的额头上，她们两个，一个bian/tai地笑着，一个失神地哭着，一时间竟也分不清哪个更疯一点。
“我不会杀你的，唐欣。永远和我在一起吧……永远……”莫识抱着她，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而关于这两个女人的恩怨，也就此拨开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