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一直以来，自己都想错了。莫识，也未必不是一个好人。
这样的想法，突然从唐绊心的脑袋里冒了出来。
这段时间莫识都精心照顾自己，除了第一天吃出那块奇怪的肉以外，之后都是好好的。爱干净，有生活，对宠物照顾有加，对自己租房的小生意也做的井井有条。
会不会从一开始，唐绊心的方向就错了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莫识突然停了下来。唐绊心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是婆婆山的山脚下。
“来婆婆山做什么？”唐绊心问道，因为她和她的轮椅是上不了山的。
莫识从包里掏出一袋狗粮，解释说：“每周我都会来婆婆山这边喂一喂流浪狗，这边离得远些，所以带的是干狗粮。”
“所以……你上一次救下我……”
“是啊，那个时候我刚好在山上喂狗。”
唐绊心皱起眉头，谜底竟如此简单的解开了。
“那我要往上走一走才能找到它们，我把你放在小报亭这儿，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再回来接你，然后我们就回家，你看怎样？”
随着莫识手指的方向，唐绊心看到了一个卖水卖报的小报亭，似乎是专门为周围的施工工人建的。她……愿意让自己独处？唐绊心愈加费解了，甚至在困惑之中生出了一点愧疚。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这个轮椅，你自己也可以运动它的。你可以在这附近转转，不过不要走远，我很快就回来。”莫识扔下这句话，就独自一个人拎着狗粮上山去了。
直到莫识消失在唐绊心的视线中，唐绊心才彻底放下戒心，开始行动。
她先是移了移自己的轮椅，来到小报亭前，和里面的老大爷攀谈起来。
“大爷，您一直在这儿工作吗？”
“对啊，这山开始施工我就在这儿了！”
“那您认识刚才那个女人吗？”
“不认识，但是眼熟。她好像总来这喂狗，山上那些小野狗可凶了！有几次我看到那女的下山，野狗没吃饱，跟着她下来呢！”
“哦……那她大概多久来一次啊。”
“这个我哪里记得嘛！有的时候看到了就看到了，没看到就没看到。我是做生意来的，又不是看她喂狗来的。”
大爷挺呛人，唐绊心缓了好半天才重新组织语言。
“她……应该在这一片儿挺有名的啊。大祥公寓的老板，可衬了。”
“大祥公寓？”老爷子重复了一遍，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有了点印象。
“大祥公寓不是厉老板在经营吗？”
厉老板？唐绊心来了兴趣，继续追问道：“厉老板是……？”
“厉燃嘛不是？那爷们，出手可阔绰了，听说是富二代来这儿养老来了。”
“富二代还来县城养老啊。”
“小丫头片子不懂，这边的人都这样，不兴那些大房子。还不如留下钱买楼，收租，嚯！不用动弹就能来钱！”
“哈哈哈……”唐绊心干笑了几声，或许老大爷口中的那个厉燃，是次卧里放着遗像的那位吧。也就是说，厉燃是莫识死去的丈夫。
“她就是那个厉燃的妻子，您不知道吗？”
“妻子……？？？”老大爷吃惊地说道，“不可能吧！厉老板那么老，这女的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呢？唉……富二代，也有可能……但是厉老板在炜县这么些年，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她还有个媳妇啊！应该是家里的妹子吧……”
唐绊心有些奇怪，老大爷竟然不只是不认识莫识，还从未听说过厉燃有妻子。怎么回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
算了，既然老大爷不认识莫识，那她也能放开手脚做事了。
“大爷，那我买张电话卡，然后借您手机一用。钱我转你。”
“你要打电话我直接借你就好了，我也没有那么抠好吧！”
“不用不用，谢谢您大爷。我确实缺一张电话卡，手机……手机落家里了。”
“噢噢噢噢，好吧好吧！那你登记个身份证号在这儿，然后挑个号吧。”
唐绊心接过笔刷刷写了自己的身份证号，现在这个到处实名制的时代，不写真的也不行。
大爷在自己手机上登记过后把卡装进另一个卡槽中，很大方地把手机递给了唐绊心。唐绊心接过说了声谢，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远处拨打了一个号码。
电话嘟了两声，一个轻快的女孩接起电话。
“喂，您好。”
“是我。”
对面顿了一下，然后语气瞬间激动起来。
“欣欣姐？？！是你吗欣欣姐？！我的天啊，我都要报警了你知道吗？！你到底去哪了啊！！！”
“地平市炜县。”
“你真的去查炜县的都市传说了？天呐……你太拼了欣欣姐……那你突然联系我，是有眉目了？”
“算是吧，但我还需要继续在炜县待一段时间。以后每隔十天，我都会尽量用这个号码或者其他的号码和你联系。如果我迟了一天还没有打，你就马上报警。让警察来炜县德信街道的大祥公寓来救我。”
“啊？？这么吓人……可我人在岭南市啊！离你十万八千里远！”
“废什么话，前辈吩咐你你就照办。我不管，反正我是把命放在你手上了。”
“欣欣姐……你太可怕了……那、那我把这事也告诉周哥吧！”
“不许！坚决不行，这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少让他来掺和。”
“欣欣姐，生命攸关了，你还想着这个……”
“行了，时间紧不和你说了，挂了。”
唐绊心会这样着急地挂断电话，是因为她在山坡上似乎见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赶紧把电话卡拔出来，将手机还给老大爷，然后又佯装活动筋骨的模样在小报亭旁活动着。
可当那人走近唐绊心才发现，短发齐肩，根本不是莫识……
瞬时的紧张让她不禁满头大汗起来，虽然自己对莫识的看法有所改变，但身体里还是下意识地在防范着莫识。
又过了好一阵子，早就超出了莫识所约定的二十分钟，这时才终于见到莫识从山上下来。
此时的莫识额头上存着细密的汗，看她气喘吁吁的模样，似乎是一路小跑下来的。
“抱歉抱歉，回来晚了。”莫识挽着自己的发丝到耳后，双手扶在膝盖上一呼一吸都辅以巨大的起伏。而正因这样的起伏，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前方一览无余。
汗珠可见地在她的皮肤上冒出，然后汇聚成水流朝着深处和沟壑中淌过去。
唐绊心承认自己多看了一会儿，但她也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哎！大爷，看哪呢？”
“哎哟哎哟哎哟！吓我一跳！”
在唐绊心和老大爷拌嘴的这段时间里，莫识已经调整好呼吸站了起来。
“走吧，时候也不早了。”莫识推着唐绊心离开，临走前唐绊心还瞪了老大爷一眼。
回程的路上唐绊心终于消气，然后对莫识说：“下次你别那么着急，我多等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莫识不可查地摇摇头，说：“我怕你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待着无聊。”
“不会的，我一直和老大爷聊天来着，怎么会无聊呢。”
“哦……那你们聊了什么？”
“我们聊了、聊了……嗯……炜县这几年的发展。”
“小小年纪，聊得倒是深奥。”
“哈哈哈……随便聊聊……”
二人之前又是一阵沉默，直到莫识走到红绿灯时才停下来再次和唐绊心说话。这一次她走到了唐绊心的面前，莫识蹲下来，难得以上目线的方式同唐绊心说话。
“刚才上山的时候，我看到我常喂养的流浪狗被捕鼠器夹住了。和你那日一样，浑身是血。”
莫识的表情很糟糕，她看起来十分伤心。
“可惜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它早就死了。所以我很庆幸，当时救下了你。我刚刚突然就很心慌，我怕你一脱离我的视线又会被什么给伤到。像那只流浪狗一样，一切都晚了。”
“莫识姐……”
见唐绊心面色也凝重起来，莫识掩着面疑似在擦泪，但再抬头时却没有泪水。
她看上去时时从容，实际上也有脆弱的一面。
“抱歉啊，让你听我说这些。我只是不希望你离开我，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聊得来的女租。之前我也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在大祥公寓免费居住，但那些男人只要听到免费二字，就会立刻转变自己的想法，开始有意无意地靠近我的生活。但其实……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想帮他们度过难关。”
莫识的话没有明说，但唐绊心也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
女，富婆，人美心善，还向你施以援手。是个男人都会对她心动，然后误以为莫识这个年轻的寡妇也在钓他们吧。
身为女人，唐绊心立刻理解了她的感受。即使莫识再神秘，再坏，甚至是个杀人凶手，但只要是同为女人，听到了她作为女性才会遇到的难处，都会下意识地去与她共情。
唐绊心主动地摸了摸她的手，这是唐绊心第一次真情实感在安慰她，而不是为了什么目的去讨她欢心。
“我不会离开你的。”唐绊心真诚地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腿，我能跑哪去啊？”
莫识被逗笑了，她站起来，往家的方向前进。
唐绊心坐在前面，渐渐地也看到了大祥公寓的轮廓。之前那么绞尽脑汁想要跑出来，现在竟然还挺想回去的。
毕竟，莫识……或许真的是个好人。在她身边，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开心，很开心，对……有人关心，有人在意，有人会时时记挂，有人会以自己为中心。这有什么不值得开心的？更何况今天她还见到了莫识那样善良的一面，和那样脆弱的一面。
莫识不是不可戳穿的假面杀手，她也很真实。
就这样想着，很快便回到了大祥公寓的单元门下。
莫识先去旁边找了一块废弃的砖头，她拿着砖头朝唐绊心笑笑，唐绊心立刻起哄道：“噢哟，莫识姐现在好像女流氓啊~”
“哈哈哈……”
这当然是玩笑话，因为唐绊心知道莫识是特意拿砖头来抵着门的，为了更方便扶着自己进去。
可突然，一滩黑色的泥汤从天而降！不能说是从天，更像是从路边，从侧面，但那盆污水精准地泼到了莫识的脸上。
唐绊心被吓了一跳！莫识却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呆呆地睁大了眼睛，神魂落魄地看着面前的地面，任由那些污水顺着她乌黑秀丽的长发上滴落。
那是白净到不受任何岁月蹂躏的脸，此刻却像是从墨里打上来的润玉。
唐绊心惊呆了，一时间也没说出话来。还是坐在开心超市里嗑瓜子的吴金凤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她随手拿了一个自家店里的毛巾给莫识擦脸，然后转身去骂更远的一个人。
他站在唐绊心的后面，唐绊心很费力地转身才勉强看到罪魁祸首的点点人影。
“老张，你他妈疯病上别处撒去！你这这这，这是做什么啊？！”
那是个男人，浑身黑魆魆的，不是晒的，而是类似油漆的痕迹。他糟乱的鸡窝头，再配上人字拖里满是黑泥的脚趾，唐绊心只能用恶心二字来形容他。
“沾了点泡轮子的水又不会死，脏了洗洗呗。”
他根本毫无歉意，反而对着莫识上前一步。
“怎么，你怕自己不干净啊？”
这话，听着叫人不舒服。
反胃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