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大人请留步 > 伪君子(二)
    祝业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气鼓鼓的脸颊,掩唇笑笑,“他们就是想要让你着急,想要让你将计就计。季子禾的心思极其深沉,顾伯父与他认识数十载,都没有看清他的为人。对付这种人,千万不要靠近他,那样只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顾南风垂首想了想,突然泄了气,却还是有些不死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现在比的就是耐心,谁先着急谁就更可能会输。我们耐下性子来,一定会有办法的,没有什么局是破不掉的,重要的是时机。我知道你很厉害,面对季子禾未必会输,但我不希望你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祝业安语气温柔地安抚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出更好的法子解决这事儿。你看季子禾已经开始着急了,不是吗?”

    祝业安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顾南风轻叹一口气,不由腹诽:他们两个人,在外人看来,似乎一直是祝业安听她的话,其实他的强势都藏在温柔之下。

    “好,那我们再等等。”

    祝业安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顾南风有多想替顾家翻案,生怕顾南风一意孤行。

    “不会等太久的。”祝业安眸光一闪,轻声许诺道。

    “我相信你。”顾南风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祝业安安抚好顾南风,便去禁军营中将方子兴带了回来。

    一开始禁军首领很不乐意,但现在满朝文武谁不给祝业安几分薄面,更别提这人长了一嘴伶牙俐齿。

    祝业安说:“方子兴在办案时曾受过重伤,现在还有旧伤未愈,不仅要按时服药,还要好好休养才行。一个刚刚被皇上嘉奖过的人,若是在大人这里出了事,大人如何交代?”

    “我们不会严刑拷打,他配合交代情况就好。吃药的话,你们可以派人送来,我们不会阻拦。”

    “大人做官的时日也不算短,难得还能保持这么一颗……呃……”祝业安略一歪头,做思索状,“一颗简单率真的心,属实不容易。”

    禁军首领黑了脸,感觉祝业安是夸了他,但又似乎没有。

    祝业安顿了下,继续说道:“我虽不知大人看到的信写了什么,但想来应该不简单。我对大人英雄相惜,实在觉得大人完全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才走这一趟的。”

    没几句话,禁军首领就被绕了进去,好像故意扣着方子兴,是在讨好别人,想要和绣衣直指为敌一般。

    禁军首领实在怕了祝业安那张嘴,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在他看来,这些读书人分明是无理也要辨三分。

    最后,祝业安一扫刚才义正词严的模样,语气舒缓地商量道:“我愿意为方子兴做保,将来若有事,都是他人与我们绣衣直指之间的事,与大人无关,这样不好吗?”

    话已至此,禁军首领回想了下信件上的内容,抬抬手,把人放了回去。

    离开禁军营以后,祝业安才问道:“怎么回事,你为何会被禁军抓到?”

    想起被抓的过程,方子兴很是汗颜,“属下给大人添麻烦了。昨夜去季家偷东西的那人,应该是我师弟。”

    “你师弟?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方子兴轻轻颔首,心中唏嘘不已。

    当年他外出游历时,机缘巧合下遇到一位高人,他就拜了那人为师。拜师后没多久,师傅又收了一个小徒弟。

    他师傅外冷内热,虽然古道热肠,但嘴上却从不饶人。小师弟是个孤儿,师傅遇到他时,他正被几个年龄大一点的乞丐逼着去偷东西,师傅可怜他,就把他带了回来。

    他们师兄弟感情很好。小师弟入门时还小,胆子更小,常常被师傅骂哭,总喜欢黏在他身边,很依赖他。他同情小师弟过去的悲惨遭遇,平日里对他很是照顾。

    他在师门学艺三年,一直没有回过家,那阵子,原本该到的家书迟了一个多月也没有到,他心中不安,辞别了师傅,说要回去看看。

    走的时候是初冬,他答应小师弟说等到槐花开了,就会回去,到时候一起做槐花饼吃。

    谁知回家之后,惊闻家中发生巨变。

    方子兴想起拜师学艺的那几年,眼神中满是怀念,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就被苦涩取代。

    “我回到家之后,脑子里只有报仇一件事,等我想起来给师傅和小师弟送信,已经是两年以后了,送出去的信都没有回音。后来我找机会回去了一趟,附近的村民说,师傅在我离开的那年就染上风寒过世了,小师弟办完葬礼之后没多久就不见了。之后每年夏天,我都会回去一趟,只是一直没有再见过小师弟。”

    祝业安不止一次地听方子兴说起过这位小师弟。在方子兴口中,小师弟就是一个胆小怯懦但勤奋老实的人,似乎并不像是会沦为谁家打手的样子。

    “你觉得,昨天夜里的事,他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

    方子兴仔细回想昨天夜里小师弟眼中复杂的情绪,尤其是小师弟离开前的那一眼,虽然一闪而过,但他看得清楚。

    “他看上去好像很恨我……应该不是被人胁迫。”

    他知道那晚守在门外的人是他,才会有那么一出戏,才会在禁军赶到时,故意说了那么一句让他分神。

    可是为什么?

    “你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祝业安好奇道。

    方子兴摇摇头,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小师弟为何会那么恨他,然而想破了头也没想到缘由。

    就因为他没有如期回去?

    祝业安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猜想,物伤其类,都是没人疼的孩子,他好像能明白方子兴小师弟的想法,“想不出来就别想了,等他自己说吧。”

    “他自己说?”方子兴先是不解,顿悟之后又隐隐有些担心,“大……大人,你已经找到他了?”

    “现在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祝业安上下打量了方子兴一番后,叫停了马车,对阿福耳语了几句。

    阿福点点头,立刻闪身消失。

    祝业安还有闲心吩咐车夫,让马车走慢点,以免撞到人。

    原本就精神沮丧的方子兴见状更困惑了,满脸好奇地看着祝业安。但祝业安却没有给他解答的意思,直接闭上了眼睛。

    算了,总之大人不会害他就是。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慢悠悠地晃到了家。

    方子兴准备下马车时,却被祝业安一把拉住,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晕倒。”

    方子兴皱着眉头,疑惑万分,但不妨碍他听话,下一刻,没用祝业安多说什么话,方子兴就“晕过去”了。

    外面传来了小白大夫咋咋呼呼的声音,“他那旧伤严重,都说了千万不能动武,千万不能动武,病人不听话,现在情况严重了,我只是个大夫,又不是神仙。”

    祝业安下了马车,就见面无表情的阿福拽着苦大仇深的小白大夫走了过来。

    小白大夫叹了口气,爬上马车去给方子兴看病。

    只待了片刻就下来了,表情一片狰狞。

    “旧伤复发,情况很不好,我只能勉力一试。”

    没过多久,满京城人多的地方,酒楼、茶肆、小贩处……都在说着:绣衣直指的人进了禁军的大牢,只一个晚上,现在人就快要不行了。

    祸从天降的禁军统领端着一碗茶,半天喝不下去,心中庆幸不已:幸亏祝业安把人带走了,万一哪天真的死在营中大牢,那他就是有一万张嘴也不说清了。

    禁军统领拍了拍胸口,心里头琢磨着,等这事的风头过去,应该私底下给祝业安备一份礼。

    至于现在满京城的流言蜚语,他丝毫没有担心,他们从昨晚把人带回来,就关在牢里,连枷锁都没上,前后不过五个时辰,就算人真的出事了,也跟他们没关系。

    禁军统领长舒一口气:当差有风险,抓人需谨慎。

    他全然没想到让禁军背黑锅的人,正是他感激的那人。

    昨晚小贼偷走的那几封信,分别是当日状告顾洵的三位御史,还有章彦佑的父亲章大将军写给季子禾的信,上面殊途同归地明确写着,他们对顾洵有诸多不满,要给他一个教训,落款时间就在顾洵被弹劾前的几个月。

    事关重大,案子已经移交到刑部了。

    刑部对照这几位大人过去上的折子,核对了笔迹,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他们亲笔所写。

    除了不在京城的章大将军外,剩下几人对此都极力否认,但对信件上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字迹,还有信尾的私印,全都解释不了。

    兹事体大,刑部不敢耽误,将事情报给了皇上。

    皇上看着桌上的四封信,沉思良久。

    御史、中书侍郎、戍边将军,再加上绣衣直指,还有昔日的门下侍郎顾洵……如今案子到了刑部,连尚书省都被拉进去,对了,还有禁军。

    啧,这出戏牵扯的人不可谓不广,谁在下这盘棋?背后的人想干什么?

    皇上足足坐了一个时辰后,先让人去叫祝业安进宫。

    他一边吩咐人收拾桌上的信件,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希望祝业安不要让他失望。

    接到皇上传召的祝业安很快就到了。

    他面不改色地看完了几封信,留下的一封,将其余三封信还给了皇上。

    “皇上,这三封信是伪造的。”

    皇上却更好奇他留下的那封是谁写的。

    “是御史李哲的信。”

    李哲被皇上申斥,正是因为祝业安的检举,这会儿他又说,只有李哲的信是自己写的。

    皇上皱皱眉,祝业安这是跟李哲杠上了?

    “理由呢?”

    “写信的墨是这两年京中最流行的,里面加了名贵的冰片,由它书写的字,历久弥新而且其香味独一无二。只是这种墨价格昂贵,几位御史大人都是廉洁之人,怕是负担不了这种贵重物品。章大将军远在边关,又是武将,据说他喜欢喝酒,曾千金买酒,但不曾听闻他重金寻墨。再者,四封不同时间出自不同人手的信,却用了同一种墨,这说不太通。”

    “据朕所知,李御史的家境也不富裕,为什么你一口咬定他的信就是真的?”

    “回禀陛下,李御史家有没有这种墨,微臣不清楚,但信一定是李御史所写。每个人的字迹都不同,只要仔细辨别,就能看出来区别。陛下桌上的几封信,都在极力模仿,力图很像。而微臣手中,李哲的这封信,却在试图伪装得不像。”

    “你确定?”

    “微臣确定,绝不会出错。”祝业安顿了下,没有丝毫犹豫地淡淡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要禀报陛下,写这几封信的墨,微臣因为好奇,曾经买过,现在府中应该还剩些。”

    皇上神色肃穆,静静注视了祝业安良久,“京中官员众多,你回京之后第一个对李哲出手,为什么?”

    “职责所在,身为绣衣直指,发现官员行为不当,有检举之责。”

    “没有私心?”

    祝业安用余光看了眼皇上,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动怒的意思,实话实说道:“检举时没有私心,但是会去找他的不当行为,是出于私心。”

    皇上笑了一声,继而变了脸色,拍案而起,怒斥道:“好一张利嘴!”

    祝业安迅速伏地请罪,“陛下恕罪。”

    一时间,大殿内安静无声,侍奉在旁的宫女内侍连呼吸都轻了。

    祝业安跪了一盏茶的时间,皇上方才幽幽开口:“丞相年事已高,朕原本属意顾洵,将他下放渔阳,也有磨炼的意思。你觉得他合适吗?”

    祝业安微微抬起头,顺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微臣不知。”

    皇上冷笑一声:“好一个不知!那你可知,顾洵若为丞相,朕不可能将监察百官的权力放在与他有关的人手上!你的前途和心上人父亲的前途,你选哪一个?”

    “将来的事情微臣并不清楚,微臣只知道一日身为绣衣直指统领,就会尽一日的职责。微臣只是个寻常人士,一些事情上逃不过私心作祟,但绝不会因此设计、诬陷任何人。微臣有私心,但更有忠心,两者云泥之别。陛下救臣于危难之中,微臣只会忠于陛下。”祝业安言辞恳切。

    皇上沉默半晌,“之前你们查案也辛苦了,最近就在府中好好歇着。”

    “微臣领命,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