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大人请留步 > 知我意(二)
    七月十五,是鬼节,也是祝业安的生辰。

    这天祝业安起床后许久,迟迟没有人给送早膳过来。

    “你们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打算饿死我吗?”祝业安眯着眼睛看着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白大夫。

    “呸呸呸,今天……什么死不死的,太不吉利了。”小白大夫差点说漏了嘴。

    可祝业安是谁,只怕再来一打小白大夫,心眼也是比不上的。

    “吉利?”祝业安在心底默念着这两个字,垂眸嗤笑一声,还有什么比鬼节这天出生更不吉利的吗?

    小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他格外厌恶,他总是想,若是他早一天或者晚一天出生,是不是遭遇就不一样了?

    但被关了那几年,离开祝家时,他已经没有想要知道答案的欲望了。

    父亲所做一切到底缘由为何,已然不再重要,不管什么样的原因,都无法抹平过去数年带给他的伤害。若不是他心智还算坚定,被锁在屋中的那几年,恐怕早就如他们所愿,变成真正的疯子。

    他从未过过生辰,一次都没有,只是……

    他扫了一眼贼眉鼠眼的小白大夫,或许今年可以期待一下,毕竟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心中有了期待的祝业安起身走到了院子中。安县七月的清晨,微风轻拂,令人舒爽的凉意袭来,让人心旷神怡。

    祝业安张望了没一会,果然看到了顾南风出现在大门口。

    他快步迎上前,接过了顾南风手中的食盒。

    天气很好,两人就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边上。

    “我学了好几天,但好像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你尝尝味道,看看能不能入口?”

    顾南风打开食盒,取出了一碗素面。

    “今天是你生辰,总要吃碗长寿面的。本来不该献丑,但这是我头一回给你庆生。即便不好吃,也希望你能赏个脸。”

    祝业安看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是僵硬的右手却出卖了他激动的心情。好半天,他才吃了第一口面,还没有咽下去,眼泪率先砸了下来。

    顾南风见状,心头酸涩难耐,眼眶也有些发热。

    今日是他生辰,本想让他高兴的,没想到竟然将他惹哭了。

    顾南风玩笑道:“我的面难吃到这种程度了吗?”

    祝业安沉默着摇摇头。

    虽然面条绵软没有筋道,汤底寡淡无味,和水没有多大区别,但这的的确确是他过去二十年吃过的最好的东西,这碗面带给他的满足,是任何山珍海味都不能相提并论的。

    顾南风温柔地笑着说:“你这个样子,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在面里做了什么手脚呢。”

    祝业安扬起唇角,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继续优雅地吃面,顾南风就在一旁静静陪着。

    初秋的风明明微凉,祝业安却觉得格外暖,连心底都被吹得温热。

    第一次有人给他庆生。

    第一次有人亲手给他煮长寿面。

    ……

    第一次遇见心动的人,她就那样好,好到以后的漫长岁月都变得让人期待起来。

    小小一碗长寿面,祝业安吃了好久才吃完。

    午膳时,对厨艺有了清醒认知的顾南风没有继续为难自己,让安县最有名的酒楼送来了一桌席面,招呼着其他绣衣使者一起过来,热热闹闹地给祝业安庆生。

    “大人,这是我从当地收来的白虎皮,你身子弱,冬天铺在椅子上,再暖和舒服不过。”方子兴率先拿出来一个大包袱。

    从水匪窝里净身出户的阿福和还要赚钱给师傅养老的小白大夫都愣住了,以为大家都是贫穷人,怎么这人居然拿出了这么贵重的礼物。

    阿福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最后还是掏了出来,“大人,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业安脸色一黑,看来教下面人读书一事要提上日程了。

    阿福的礼物是一枚玛瑙扇坠,花了他一个月的月钱。材质普通了些,但是寓意很好,刻着富贵长寿,很是应景。

    见到阿福的礼物,小白大夫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所有人都突然富起来。他拿出一个小匣子,“特意给大人研制出来的安神香,香味清浅,但安神效果很好,大人晚上睡不着时可以试试。”

    阿福和方子兴忍不住侧目,有手艺在身真好,连钱都不用花。

    祝业安笑着一一接过,诚意十足地道谢,然后一脸期待地去看顾南风。

    顾南风淡笑着递过一个紫檀木盒子。

    其他三人倒吸一口冷气,这祖上就富的人到底不一样。

    打开来看,是一顶白玉发冠。

    顾南风解释道:“今日是你及冠之日,本不应该这么简薄,只是我们在远在辽东,你的师长亲友都不在身边,冠礼是办不成了,但我觉得发冠还是要有的。时间仓促,这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

    她是离开渔阳以后,才让人去找的,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贵重就好。若是能多给她点时间,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

    祝业安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发冠,神情珍之重之,犹如稀世珍宝一般,其实发冠的价值连他手腕间的串珠都比不上。

    “我很喜欢。”祝业安声音微微发颤。

    顾南风莞尔一笑。

    用完午膳,大家各自散去,祝业安却拉住了准备离开的顾南风。

    “帮我束发,可以吗?”

    祝业安眼神幽暗深邃,带着浓浓依恋,毫不掩饰地深情流露,让顾南风呼吸都急促了。

    “好。”

    顾南风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头发,祝业安一脸餍足,语气柔和,“你不用替我担心,我知道不管是在辽东,还是在别处,都不会有人替我办冠礼,我不会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伤心。如今你送我发冠,替我束发,对我来说,是任何形式的冠礼都比不上的。”

    顾南风轻叹一口气,明明他的血缘至亲尚在,却没有人善待于他。祝业安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让顾南风忍不住红了眼。

    只犹豫了一瞬,顾南风就下了一个决心。

    她绕到祝业安面前,注视着他的双眸,坚定地许诺:“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不负我,我一定不会先离开你。”

    “不管发生什么事?”祝业安呆住了,呢喃着重复道。

    顾南风毫不迟疑地点头,十分郑重地说:“君子一诺,五岳皆轻。所以在我面前轻轻松松做自己就好,我有不喜欢的地方会告诉你,你愿意改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不想改,呃,如果你不想改,那我就再想想办法。我希望你是开心的,那样我们才能长久地过好一辈子,你说对吗?”

    祝业安又有些想哭了,但又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实在不像样。他紧紧攥住了衣袖,才勉强维持了面上的平静。

    原来庆祝生辰这么好,有长寿面,有礼物,还有做梦都不敢想的承诺。

    自从意识到自己心悦顾南风时,他就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的性子,生怕自己病态阴暗的样子不讨喜。

    他没想到顾南风看出来了,甚至愿意接受。

    祝业安轻轻吐出一口气,“好。”

    他亲昵地拉住了顾南风的手,“今日及冠,我该有字了,已经想好了,就是需要你的同意。”

    “为什么要我的同意?”顾南风疑惑。

    祝业安微微有些忐忑,“我取字‘西洲’,可以吗?”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顾南风先是一愣,然后脸色迅速爆红,连耳朵都烫了起来,她急忙挪开了眼神,抬手理了理一丝不乱的额发,来掩饰狂跳不止的心。

    “不要乱说,名以正体,字以表德。以后别人要是知道了……呃,总之不太妥当,你还是重新取一个吧。”

    “从祝家离开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功成名就,做出一番成绩,让瞧不起我的祝家人后悔。德行什么的,对于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我只看重结果。虽然我会克制,但性格至此,以后大概也改不了多少。而且……”

    祝业安忽然眉眼一弯,唇角边自然而然地噙起一抹笑意,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愉悦。那一刹那间,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而且比起先贤的教诲,你对我的约束力强太多了。我选了许久,还是最喜欢这个。看在我生辰的份上,就让我任性一次?”

    顾南风身子一僵,嗔了他一眼,颇为无奈地说:“你如果不担心将来有人笑话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祝业安笑容灿烂地扬了扬手中的发冠,示意顾南风继续替他束发。

    他浑身上下洋溢着喜悦,一扫过去清冷文雅的模样,好像是一个得了糖果的孩童。

    站在一旁的顾南风眼睛缓慢地眨了眨,温软眷恋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拿起梳子,走到他身后。

    这是他们在安县停留的最后一天,明日就该启程回京了。

    晚间的时候,笑了一整天的祝业安,嘴角终于敛了起来。

    “今天晚上,让大家都警醒着点,务必把人留下来。”祝业安冷声吩咐方子兴。

    方子兴舔了舔嘴唇,挣扎了一番,还是开口劝了一句:“上回大人在南康将顾大人支走,顾大人就很不高兴,连带着帮大人瞒着的阿福都吃了挂落。这一次,大人不仅瞒着顾大人,还……还……”

    还用伪造的证据诓人,诓的还是和顾大人渊源颇深的章彦佑,若是让顾大人知道,只怕两人肯定会起嫌隙。

    章彦佑固然可恨,可是这个陈年旧醋,吃得是不是有些过了。

    方子兴“啧”了一声,“大人,其实今日大家都能看得出来,顾大人对你有多好,你真的没必要这样做。”

    祝业安不为所动,“按照计划去做就是,其他的我自有打算。”

    看着祝业安冥顽不灵的样子,方子兴知道多劝无用,只得唉声叹气地离开。

    祝业安其实心里也有些忐忑,并不像他面上那样平静。

    今日小白大夫给他的安神香,他还没用,就给顾南风用上了。等她明日醒来,一切都已成了定局。

    她会不会怪自己?

    应该会吧!

    祝业安想到今天那一幕幕美好得让人惊心动魄的场景,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终止这个计划,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温情,其实一点都不想惹顾南风不高兴。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中迅速闪过,并没有让祝业安改变决定。

    今日顾南风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不是始乱终弃,她都不会先转身。

    祝业安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对,顾南风说过的。

    子时刚过不久,果不其然,一道黑影闯入了县衙中绣衣直指暂住的地方。

    看得出来,来人是个高手。

    除了章彦佑,也不会是别人了。

    他目标明确地奔着书房而去,很谨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