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地说着正事，祝业安猝不及防的情话，让顾南风心跳慢了半拍。
虽然这些日子，这种话语已经是常态了，但是顾南风依然手足无措。
等到心绪平复后，她一如既往地无视，然后一本正经地和祝业安继续说正事。
只是微微泛红的耳朵早已出卖了她的心情，祝业安心情愉悦地低头笑笑。
“我单独留下，也是有私心的。皇上是至孝之人，我为顾家出头，即便存有私心，皇上那里也能说得过去，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刚刚才做出些成绩，这个时候到处都是等着抓你小辫子的人，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连累你的名声。”顾南风温声解释道。
祝业安思忖片刻，从一堆文书中找出了一份折子。
“这是当日曾家结案之后，我给皇上呈上的折子。”
顾南风接过折子，在祝业安的示意下，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直到今日都没有明确接受祝业安的告白，但是早在两个月前，祝业安居然就将自己的单相思告知皇上了。
当然，这不是最让顾南风惊诧的。
让她愣住的是皇上的批复：自己有本事就去娶，但敢因私废公，就扒了他的皮。
折子上的一来一往，不像是君臣，倒更像是好友。
“所以我为顾家做事，皇上也一定会理解的。”祝业安咧着嘴笑笑。
“哎。”顾南风掩下心中悸动，将她的打算告诉祝业安。
几个月前，她就费尽心力安排了人手到渔阳来打探。
孙氏的丈夫赵家少爷不足为惧，但是他身后的渔阳赵家可不容轻视，还有那位惧内出了名的渔阳郡守，所以赵家才能在渔阳这样横行霸道。
打蛇打七寸，才能以绝后患。
只是赵家的七寸现在没有找到，所以要耽误一些时间。
顾南风说完，祝业安又神叨叨地递过来一叠东西。
里面是赵家当家人一些不法证据，最重要的是他们居然操纵诉讼。只这一条罪名，就可以端了整个赵家。
“你……什么时候？”这么详细的证据自然不可能是这一两天的功夫。
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意识到自己对顾南风有好感的时候吧。
祝业安知道自己性情不讨喜，身世家族更没有任何优势。顾南风心里最挂念的就是在渔阳的顾家人，他当然会爱屋及乌，想要照顾一二。所以在很久以前，从京城带出来的人手就被派来渔阳保护顾家人。
也就顺便查到了这些东西。
赵家家大业大，连渔阳郡守都要避其锋芒，他就不相信赵家是干净的。
果然，在拿到从渔阳传回的种种情报后，他抽丝剥茧，找到了赵家的马脚。
“知道你不放心，就想着做点什么。”祝业安没有提任何辛苦。
在南康那么需要人手的时候，他依然派人来了渔阳。在曾家案子那么忙碌的时候，他依然抽出时间去找渔阳赵家的麻烦。
祝业安只想要顾南风知道，他是可以照顾她家人的，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她身上的压力已经够多了。
祝业安虽然没有说，但是顾南风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的辛苦。
她也派了人来渔阳，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难想象，祝业安究竟用了多少心力。
顾南风紧紧握着手中的纸，几张薄薄的纸，却似有千斤重。
她缓缓抬起已经红了一圈的眼睛，没有言谢，只轻轻笑了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知道，若是错过祝业安，她再也遇不到会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了，甚至在她什么都没有答应的时候，就已经在照顾她的家人了。
祝业安看着顾南风，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却不敢细想，生怕最后空欢喜一场。
“我要为顾家翻案，暂时不能失去绣衣直指副统领之职。”顾南风声音轻柔却坚定，“你……能再等等我吗？”
祝业安狂喜，难抑激动：“我永远不会让你因为我的缘故失去任何东西，你那么聪明睿智，不应该被关在后宅之中，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职位。”
“可是，皇上不会允许的。”
“放心，有我在。”祝业安笑笑，假做不经意地拍了拍顾南风的手。
明明相识才一年，但是祝业安说的话，她却丝毫不怀疑。
若是几年前的顾南风，或许会愿意困在后宅之中，但是在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后，她真的不愿意回到后宅中，没想到祝业安居然连这个都替她考虑到了。
看着被祝业安拍过的手，顾南风怔住。
祝业安不好意思地尴尬笑笑，似乎有点得意忘形了。
顾南风见到他这副局促不安的模样，突然就笑了。
几年以来，突然如释重负，不再是所有事情都要一个人抗了，莫名就觉得这个人可以相信，值得托付。
顾南风见到祝业安这幅局促不安的模样，突然就如释重负地笑了，不再是所有事情都要自己一个人抗了。
当年章彦佑还在的时候，顾南风都从没想过过分依赖他，她独自面对在西北的诸多不习惯，心里的委屈很少宣之于口。
但是她被祝业安安排到云崖山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完全信任这个人，这份信任，是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
若是有朝一日，他负了自己，那……
看着顾南风眼中从高兴到晦涩，祝业安心念一转，就明白她可能想起以前不开心的事了。
“你相信我，我发誓，若是以后我负了你，就把我关在小黑屋里，顿顿吃萝卜。”祝业安竖起两根手指，信誓旦旦。
他因为过去的经历，最接受不了的就是黑暗的密闭空间，晚上睡觉，屋里永远亮如白昼。至于萝卜，是他唯一不吃的东西，哪怕有朝一日世上只剩萝卜一种蔬菜，他宁可啃树皮都不会吃萝卜的。
祝业安不伦不类的誓言，让顾南风刚刚略微灰心的心情瞬间一扫而过，轻笑出声来。
顾南风点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顾南风就在栈里看到了顾时宜，还有抱着孩子的吴景安。
吴景安便是之前休了顾时宜的那个人。
“你们？”
顾时宜先将孩子送到顾南风怀里，笑着说道，“姐姐还没有见过吧，这是你的小外甥，平儿。”
顾南风双手僵硬地举着怀里的孩子，不知所措。
吴景安失笑，“长姐不必紧张。”
顾时宜笑着帮忙调整顾南风的姿势，小团子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也不哭不闹，乖得让人心疼。
顾南风抱着小外甥，眼神狐疑地在吴景安和顾时宜身上转了转。
昨日见面，只是觉得顾时宜的气色比上回见的时候好多了，现在想来，是这个原因了。
吴景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让顾南风震惊不已的话。
“我被逐出家门了。”
“发生了什么，可是京中还有人在为难吴家？”顾南风心念一转，想到了这个可能。
吴景安摇摇头，“我放心不下时宜，况且宁儿还这么小，怎么能没有母亲呢？所以就求父亲寻了个错处，将我逐出家门，这样我做的事情也就和吴家没有关系了。”
“可有开宗祠？”
吴景安轻点了一下头，眼神晦暗。
顾南风讶异的同时，内心更加愧疚。
吴景安年少有为，若不是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被带累，原本拥有一片坦途的前程，可如今哪里还有前程可言。
被逐出家门，可不是随随便便地离家出走，即便将来再如何，他也成为一个无家可归之人。
被家族除名的人，怎么能在朝廷中有所发展呢。
吴景安看着顾南风愧疚不安的样子，安慰道：“长姐不必太过忧心，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还好家中还有大哥在，他会侍奉父母，反正我身为次子，早晚也要分家的，就当我是提前分出来了。”
“可是你的前程……”
“虽然现在没有什么前程，但是时宜也不嫌弃我一介白身，我如今跟在岳父大人身边做个侍卫也挺好的，渔阳这里不安分，有我保护岳父大人，岳母和时宜都不需要太操心。”
顾时宜眨巴眼睛，眼中一片依恋。
顾南风却听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吴景安曾是武状元，骑射武功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假以时日，封侯拜将都是有可能的，如今前途尽毁。
吴景安看着逐渐冷肃的气氛，笑着挠了挠头，“长姐不必在意，功名利禄从来都不是我的追求，当年发奋考功名，是为了有更好的身份去顾家提亲。我知道长姐的为难，已经很辛苦了，千万勿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往身上背。”
“而且，我虽然被逐出家门了，是个不孝子，但是我这个不孝子要回家探望父母，外人能说些什么，所以长姐不要太难过，那些都是权宜之计。我爹我娘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走的时候，恨不得放两挂鞭炮呢。”
“我知道了，你们要好好的。”她端详着神采奕奕的妹妹，心中欣慰。
顾时宜颔首，温软眷恋地看着吴景安，“我会的。”
吴景安笑着摸摸顾时宜的头发，同样是一片赤诚。
吴景安自小就跟顾时宜认识，但意识到自己喜欢顾时宜时，却已经晚了。
说晚了，倒不是年纪大了，而是顾家大小姐已经和章家定亲了。
他父亲一贯和章家不合，甚至严重到势不两立的地步。当年两人同在新平郡中任职，是肝胆相照的同袍，但是在一场战役中，毫无防备的吴父被章父算计，犯下大错，让两千前锋军尽数丧命，吴父也在那场战争中受了伤，后来吴父官降三级，自那之后，吴家就败落了许多。
章家却接连立功，青云直上。
自从知道顾家和章家定亲后，吴父就不许他和顾家人来往了。
正是因为长久不见顾时宜，他才意识到那个娇俏可人的姑娘落在了他的心上。
可是顾家选择了章家，那他就再无可能。
他是在彻底失去机会的时候，才意识到喜欢的，以及非她不可的。
看着心上人一年一年地长大，听说她母亲为她相看人家，他感觉天都要塌了，却毫无办法，上一代人的恩怨，他能怎么办？
就在绝望之时，突然传来消息，顾家大小姐患了急病意外身亡，和章家的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知道小姑娘有多喜欢她的姐姐，只想着她该有多难过，偷偷翻墙去看她，却发现小姑娘和平常没有多大区别。
章彦佑刚出事，顾家大小姐就身故，吴景安虽然不明详情，但也猜到了一二。
知道小姑娘没有伤心得偷偷躲起来哭就好。
放下心来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顾家在朝中有名的家风好，和章家没有关系了，父母也就不反对了。
但是如今的吴家，哪里能高攀得了顾家呢？
吴景安发奋苦练，流血又流泪，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他在武举中榜上有名，如愿以偿地将自己的小姑娘娶了回来。
他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老婆孩子热炕头，便是他的终极目标。
所以在旁人看来，他舍弃功名和出身是糊涂犯傻，其实那只是不重要的东西。
当初他迫于无奈写下休书时，简直快要了他的半条命。
好不容易等风头过去，他满心欢喜地被逐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