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思雨像一阵青烟,在飘,在飘,灵魂渐渐融入蓝天白云。
这是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到处飘荡着大大小小的气泡,在光的折射下,充满了梦幻和绮丽。梅思雨也化为一枚气泡,漂浮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而流动,时而遇到阻隔,和别的气泡撞击,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
大量的气泡消失了,有的碎了,有的化了,有的相互撞击粉身碎骨了,这些都是元宇宙中灵魂碎片的样子。
梅思雨感觉自己终于辗转到一片芳草地上。这片芳草地让她觉得熟悉,但又不知道熟悉在哪儿?她记不得自己在哪儿了?做了什么事?像是早就在这儿,一直在这儿。
渐渐地,她想起了她跳楼的那刻,没有情绪、感觉,没有死亡的恐惧和悔恨,滑翔在清澈的天幕下,自由自在的,极力挣扎的。她跳楼了,觉得是有人推了她一把,但是究竟是谁又想不起来了。
她喜欢看天,尤其喜欢看夕照,看火烧云挣扎、搏击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如今的世界也有天空,却不是生动的残阳如血,而是一张无情无欲的画布。
一张稚嫩的笑脸浮现而出,让她唤起了女儿萌萌的一些记忆,那女儿的脸和童话长发公主的面孔相互切换、重叠着。
《长发公主》是女儿喜欢读的一本童话故事,她常常在女儿睡前读一段。故事里的长发公主被女巫圈养在与世隔绝的高塔上,女巫要让长发公主在自己的规划中长大,但长发公主不想活成女巫想要的样子,因此常常看着遥远处代表着希望的星光。
女儿问:“女巫为什么那么坏?”
妈妈答:“因为她有邪恶的执念。”
“什么是执念呀?”
“就是一心想做什么事的想法。”
“执念好吗?”
“其实执念无所谓好坏,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一心想玩算不算?”
妈妈无语,“说远了,你还小。你只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好人、坏人两种人,还有不好不坏的人,时好时坏的人。”
“哦。”
梅思雨曾告诉女儿,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而外在的环境有时就像女巫,总是把你规范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女儿有点懵懂,但她还是学着长发公主那样,眼神里带着追求自由的渴望和百折不挠的坚毅,站在孤独的城堡顶层,将追求寄托在深邃的星空中。
星星的微光就是希望。
萌萌,我的女儿,梅思雨的记忆就像泉水一样涌动而出。萌萌出生那天皱巴巴的脸,嚎啕大哭的丑样,一双显得特别大的手。
屋里开始传来咯咯咯的笑声,蹒跚奔跑的小身板,叫妈妈时的奶声奶气,叫爸爸时的嫌弃表情,直到背着小书包跑进幼儿园……
一段时间,梅思雨有了一种叫做舒服的感觉,沉浸在温暖的温泉中,仿佛躲在胎盘中,吸吮着脐带里的营养液,无忧无虑。那是妈妈,永远慈善的笑容,她则化为一个未长大的小姑娘,在妈妈怀里撒娇。
萌萌渐渐长大了,因背不出课文在课堂上罚站,因新穿的衣服划了一个长口子痛哭。爸爸总是唉声叹气的,妈妈总是说这孩子。
还有一个她曾经神牵梦引的人,但她想不起来了,那个人到底是谁,一个个男性面孔闪过,有时晃过,有时定格,但她不记得了。
梅思雨的残留灵魂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腾飞元宇宙的滨江区域里。
这是数字化的虚拟世界。仿真的楼宇街道,勾勒了滨江的框架,航天发射场、飞机场、车站、码头等公共设施点缀其中。但整个城市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不见车流,没有烟火气。只是在居住小区里,有几个晃动的人影,这大概是昨天和今天登录元宇宙的人,刚刚开始进入,正在适应这个新世界。
滨江城外,是郊区,再远一点是正在建设的所辖县城,几条宽阔的大道显得比实景更平坦、更流畅,伸向远方。
在城市东郊是占地广袤的航天发射场。
宇宙飞船像一颗颗超大型的子弹,整齐摆放着,对着天空,三个发射台一个比一个高,最高的达到一千多米。最小的下面嵌着一块醒目的特种合金牌,上面标注着:太阳系,前往月亮、水星、金星、火星、木星……中等个头的写着:银河系,前往银心、银核、银盘、银晕、银冕……最高的镌刻着:河外星系,前往大麦哲伦星云、小麦哲伦星云、仙女座、室女座,猎犬座,仙女座……
你可以乘坐宇宙飞船前往旅行地,感受那里独特的风景;你可以前往一些从未听说的星球,打怪兽、开荒、建立家园;你甚至可以前往虚空,使用盘古的开天神斧开辟疆土。
打怪兽会得到奖励积分,开荒会让你拥有10年的土地收益,开疆辟土则是最高荣耀,会有100年的土地拥有权。
这个虚拟世界要做能做的事太多了,甚至远远超过了现实世界。
属于梅思雨灵魂的气泡始终飘动在滨江城的郊外。她睡着了,轻轻晃动着,流连在这片草地上。
她不知道为什么本该灰飞烟灭的灵魂会来到这里,没有泯灭,没有消失,竟然在元宇宙中存活下来。别人也不知道她成为了元宇宙的另类存在。她这样还算活着吗?
气泡里的灵魂被切断、被消融、被揉碎、被激发、被重组,不断闪现着又不断熄灭,在生生灭灭中,似乎想要恢复记忆又无能为力。
在外人看来,气泡里仿佛流动着一些气体,流动着一些水滴,在缓慢变化着。也许它们只是一组组数据,在梅思雨灵魂出窍的那一刻,被元宇宙数据化了。
在鲍青走近18楼机房的时候,气泡里的气流、水滴剧烈翻滚着,梅思雨醒了,她本能地感受到鲍青是一个熟悉又值得信任的人,她想告诉鲍青,她在元宇宙,在数字滨江的郊外。
如果她能发出叫声的话,她一定会大声地喊道:“我在这里。”
无奈,她不知道如何架构元宇宙和现实世界的通道,就是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宛如一束光,穿越了虚拟界和现实界的时空壁垒。
那束光眩晕了鲍青,使鲍青看到了她的面孔,她的眼神,她想说的我在这里这句话。而气泡里的灵魂也因为这种发射,消耗了能量,一下子变得萎靡。
梅思雨又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