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夜很安静,静得就像世界上只剩下这一个地方。凤凰也是个镇,但是一年四季,游人如织,连过年,街上也是一簇簇、一堆堆的人,每一天都是热热闹闹的。诸航不喜欢安静,这样的安静让她觉得窒息,午夜梦回,她仿佛又回到了特罗姆瑟的日子。她没有向谁细细地描述过那种感觉,不是对生死的恐惧,而是一种忐忑。忐忑日子会一成不变,以后就这样过下去,慢慢的,她变了,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这个人有着她的样貌,也拥有她的名字,可是她是谁呢?那个叫卓绍华的男人、那个叫帆帆的小男生,还是她的谁吗?很多个夜里,她独自坐在海边,听着海浪拍打着山石,看着远处灯塔上微弱的灯光,灯火通明的渔轮摇摇晃晃地靠港,鼻息间是海风清凉带点点咸湿的气息,夜空上方星辰灿烂,明天就像星空下的夜海,远不可估,深不可测。
不用特地寻找,她知道周师兄站在不远处的一扇窗后,他也许在看她,也许也像她那样,看看海,看看天。
事过多年,再回首,她似乎有点懂周师兄了。其实无关情爱。在那样的情境下,情爱不是奢侈品,而是废品。不过也是一种忐忑,一种迷失!他成了天地间一粒孤独无依的种子,他还有生命气息,但他找不着生长的土壤了。他没有春天,也没有秋天。他应该是没有办法了,他绑架了她,他以为有她在,就能证明他是谁了。可惜她成功逃脱,然后才有了港城的拜托——带他回家。
此刻,她也像周师兄当初那样,在静静地注视着他,可周师兄呢?
诸航苦涩地闭上眼睛,任心底的疼痛慢慢流过。许久,才睁开眼,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凌晨四点,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是梓然在半夜发过来的,问她可好。
这张手机卡是她新买的,联系人只有梓然一个人。
她去机场接机,事实是,就看了一眼梓然,接着转身登机离开。
梓然比她想象中坚强,她放心了。一切安慰都很苍白,当灾难降临,除了面对,别无他法。她对梓然说,她要离开一周的时间,去看一个朋友,每天都会向他报一声平安。这样的话听着有点可笑,这是一个和平的法制健全的国家,能发生什么呢?不,她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点的闪失,至少表面上,她不能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不论是诸盈,还是......哪怕是一场微风、细雨,他们都已承受不住。
这一趟,她必须来,来向周师兄说一声抱歉。人家说入土为安,现在因为她,让他在另一个世界无法安宁。
小镇上的人已经有很多人不记得周师兄了,他过世后,他的家人因为太过悲痛,举家搬离了。有几个年纪大的还记得,叹道:记得呢,周家那个孩子呀,从小就会读书,文质彬彬的,唉......可怜哦!老人边说边抹着眼泪。
诸航无比庆幸,镇上很多年轻人都出外打工,留下来的对网络都不太熟悉,还能在他们心目中保留住周师兄往昔的形象。
东方开始泛起鱼肚白,先是一小块,慢慢地变成了一大片,后来白色变成了金色,染遍了半个天空,天亮了。
山里露水重,走一会,鞋尖就沾湿了。昨天下过一场秋雨,秋雨后天地间飘荡着芳香,像是果香,又像是谷香。田野里的稻谷已经成熟了,金黄的稻穗沉沉地挂在枝头,山上的桔子也快要采摘了,勤快的山农早早地就来林间劳作了。
周师兄就在山坡的另一头,诸航这是第三次来了。她把路边采来的一束小野菊放在墓碑的前面,幽幽地吐出一口长气,抬首看向远方。
“周师兄,我待会下山就走了,以后......”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这样无耻而又拙陋的行径,不会再发生了。但有时偏偏是这样的行径,让人防不胜防。太下三滥了,什么盗窃商业秘密,他们难道以为走官方程序,就能把她打倒么?一个过世的人,一个辞职的人,能有什么价值?
“就这样吧,我会处理好的。”诸航说完,扭头就走。走到半山腰,她突地转身,疾步又跑了回来。
“周文瑾,你知道吗,他们、他们已经触到了我的底限......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会做很多很多的事......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但是我一定要做。很多年以后,也许别人会说,你那样选择是错误的。不,是他们错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选择,属于你的只有一个,就像命中注定一样。命中注定我就是一个黑,无论我后来怎么脱胎换骨、洗心革命,我还是一个黑,一个见不得光的黑。哈哈,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么,让我为我的年少无敌、冲动任性买单,给我烙上红字,生生死死都洗不掉。他们正面迎战,斗不过我,只能曲线救国。是不是很卑鄙?那又怎样呢,这样就能毁掉我么?不,他们错了,我是很在意,可是我不会放弃的,不会的!尽管我现在也很孤独,很难受,很忐忑,但这就是我的选择!”
来的时候是飞机、汽车,离开的时候,诸航选择的是火车,还是那种快要被淘汰的像古董样的绿皮火车。幸好是这样的车,不然小镇这样的小站肯定不停。车经过小镇时是晚上九点,诸航提前一个小时到的。候车室很小,也很简陋,就几张长椅,五六个乘,一个中年妇女推着车兜售她现煮的茶叶蛋,墙壁上的电视机锁定在新闻频道。诸航百无聊赖,看新闻打发时间。当一身戎装的栾逍出现在屏幕前,诸航一震。随即她明白,这大概是栾逍培训结束,今天正式以军方发言人上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