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容祁手中的文书扔到了桌案上,砸出重重的声响。
屋内伺候的人齐齐哆嗦了一下,垂着头不敢说话。
容瑾却仿若不觉容祁身上的怒气,只笑着说。
“当然,朕也只是听暗卫传回来的消息如此说。”
“八王府的事,皇帝倒是过问的清楚。”
他并未问容瑾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就算问了容瑾也会想法子搪塞过去。
何况容瑾如今事事想着针对八王府,自然对晏青扶和他的事都调查的明明白白。
“皇叔不也对朕和皇宫的事这样上心吗?”
容瑾笑着反问。
“朕对皇叔的事,自然也如此。”
这是指点他握权不放了?
容祁稍稍眯了眯眼,语气沉静的听不出喜怒。
“皇宫之上,龙椅之间,一向是有才能者居之。
皇帝既然坐了,就要想办法坐稳才是。如此,本王才能放心地将江山交付到皇帝手中,不再过问这些事。”
这话中隐隐的威胁容瑾听得清楚,他低声应道。
“这是自然,皇叔大可放心。”
毕竟容祁一旦离京,他就有让人再也回不来的办法。
京中如沈修,如陆行,如八王府剩下的党羽,所有如今他皇位前有障碍的人,他都会一一清除。
屋内一时暗流涌动,容祁道。
“既是谈判,皇帝想让本王去?”
“皇叔身份尊贵,又是如今朝中拿主意的人,皇叔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容瑾轻笑一声,语气恭谨。
容祁施施然站起身,落下一句。
“本王会考虑的。”
“送皇叔。”
容瑾依旧弯着腰做全了礼数,直至御书房的门关上,隐去最后一点门边的光亮。
容瑾才低头捡起文书,看也未看,径自扔进了桌案最里面。
“若是王爷不去,又当如何?”
太监听全了一场话,语气怀疑。
皇上说的未免太不强硬了。
“他会去的。”
容瑾笃定地露出点笑,语气意味不明。
“西域巫师设的那一场局没能算计得住她,又透露了山中那个高人的下场,只要高人在西域,就不怕计划行不通。”
为了晏青扶,他也会去的。
容祁从宫中回去,身上似覆了一层寒霜一般,眉宇间的冷然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王爷。”
暗卫见着他面色不对,话音也隐约有些犹豫。
“说。”
容祁看过去一眼。
“属下查到那日陆相去陆府,小姐与陆相曾在凉亭里说了约半个时辰的话,但谈及只是公事。”
“其他的呢?”
晏青扶那日的样子,让容祁笃定绝非只是因为公事。
“而后小姐同陆相一同去了相府,陆相去给小姐拿信的时候,小姐曾独自在陆相书房待了半盏茶时间,而后就出来了。”
听着也只是再正常不过的行踪。
“下去吧。”
容祁刚要说话,目光瞥到门边掠出来的一点紫色身影,顿时扬了扬手。
暗卫悄无声息隐下去,晏青扶从游廊外走过来。
“宫中……皇上与你说了什么?”
晏青扶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的冷然,蹙眉走过去问他。
容祁敛了身上的寒意,将人揽进怀里。
“西域修书。”
他言简意赅。
晏青扶心中一咯噔。
虽然早知道容瑾会有动作,容祁这几日也雷厉风行地在查处着朝中的人,但还是没想到,西域的修书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容瑾想将容祁调走的心思可谓昭然若揭,但能让容祁如此犹豫,她已经猜到,只怕容瑾这次的棋下的到位了。
“如何说?”
“许西域外一座城池,换百年不再有战事。”
“西域狼子野心,只怕巴不得开战,怎么突然要割让城池——”
晏青扶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蓦然懂了容祁话中未尽之意。
“是……皇上?”
“是。”
容瑾到底和虞菏有什么交易,竟然能让虞菏公之于众发了这么一封修书。
要知道一旦容祁真想拿下这座城池,去西域也只不过走一个过场而已。
虞菏不会不知道与容瑾合作也是与虎谋皮,却仍然敢应容瑾的意思开这么诱人的条件?
晏青扶冷笑一声。
“她倒是不怕皇上一朝反悔,与你里应外合让她输得血本无归。”
可话说归说,明眼人都看得到,容祁与容瑾,几乎是不可能再站在一条线上了。
不然容瑾也不会选了西域合作以除掉容祁。
而虞菏一边答应容瑾联手除掉容祁,一边必然也在背地里谋划着,要等计划成后,再收拾容瑾将大昭江山吞进口中。
两人的算盘倒都算的明白,一局棋把彼此和对方都耍的团团转,结果不过是都得不了好。
晏青扶心中思忖着,又觉得奇怪。
若只是如此,容祁直接推拒便是,缘何要这样犹豫?
“边境如今虽有韩少卿,但他此一局既然奔着要调我走的主意,必定还留有后手。”
容瑾是个心狠的人,他不在乎百姓不在乎战事,只在乎自己手中那把龙椅。
若容祁不愿,未必他不会选择让修书里的事成真。
比如……战事。
他会选择用战事逼迫容祁答应,继而过去。
何况……
容祁稍稍叹了口气,目光看过晏青扶。
“还有一件事。”
“什么?”
晏青扶隐隐觉得此事兴许和她有关。
“那个山中的高人和尚,如今住在西域皇宫。”
“皇宫?”
晏青扶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错愕地反问了一句。
那个和尚过往二十年都住在山里,在她转世回来的前一天忽然要离开游历,怎的一年没过,竟然住到了西域皇宫?
“所以,不管他是自己藏着什么身份,还是知道你什么秘密,所以留在了西域皇宫,这西域一行,我们都必须去。”
容祁轻声说道。
实则早在听见容瑾说的那一句开始,他心中就已经有了论断,只是此时仍有些事没处理罢,他不能那么早答应容瑾。
晏青扶抿唇,有些担心地问。
“可是京城局势如此,若是由着皇帝发展势力,无异于养虎成患。”
容瑾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容祁亦是眉眼一沉。
“不如再等些时日。”
她斟酌着说。
“再等些时日,也好将京城的事安排妥当,再行商议。”
容祁稍稍思索片刻,终是颔首。
可他们能等,龙椅上的帝王却没那么好的耐心。
容祁大肆打压着如今他手中的势力,将他本就没发展多少的人摧了个七七八八,他自然没耐心再等下去。
于是在西域修书到的第七日,夜间子时,容祁接到边境遄城,韩少卿的急信。
“西域边境昨日晚间,遄城外领兵副将和西域人起摩擦,副将主动出手伤了对方将领。
如今西域三万兵马压境,欲要就此事讨个说法,请示王爷,急需援助。”
信及最后两句已潦草的看不清楚,连韩少卿那么沉稳的人都难得有些急躁,容祁看罢信,抿唇不语。
西域就算想起摩擦挑事也要大昭肯才是。
韩少卿一向谨小慎微,手下的副将怎么突然和西域起了冲突?
容祁沉着眼回想了片刻,想起这位副将是容瑾调过去配合韩少卿管着遄城的。
容瑾。
他眼中似凝了一团化不开的黑墨,越沉重越看的吓人。
暗卫在下面正等着他研磨回信,却突然听得咣当一声,那一方上好的砚台从桌案上径自砸了下来,在地上滚落着,声音尤其地响。
“容瑾。”
暗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桌案之前,那位王爷扬声喊道。
向来容祁说话,一向是冷漠又听不出几分情绪的,就算是生气,也多数压着情绪少开口。
其余的时候,也多数都在晏青扶面前,才有几分温和或玩笑。
外人之间,何曾有人得见他如今这幅样子?
一向脾性好的人直至被逼迫到这样从声音里就听得怒意,可想而知是气急到何种程度。
竟也直呼帝王名讳。
暗卫腰弓的更深,在静谧沉暗的夜里不敢说话。
“好样的。”
容祁怒极反笑,修长干净的手直把那封信都攥出褶皱。
他稍稍用力,薄薄的纸张在他手中化为灰烬,继而听见他将手中朱笔扔了下去。
暗卫眼疾手快地接过,容祁扫过来一张纸。
“调江南三城五万兵力,今日起就往遄城,回城外八千炮兵营明日抵境,着令韩少卿亲自带兵,将遄城,回城城门尽数关闭,不进不出。
与西域在边境外起冲突摩擦,主动带人动手的副将,斩,牵连九族诛。”
暗卫跟着他极快的语速,飞快地往纸上写着,最后一点墨落尽,听得他冷笑一声。
“本王倒要看看,他西域是个如何不气的法子,是不是真有这个魄力敢开战。
他容瑾又是怕与不怕,真能看着回城遄城百姓受苦,城池外陷拱手相让。”
冷暗的声音落在屋内,他抽了腰间玉佩扔给暗卫。
“去。”
暗卫接了玉佩,带了信离开。
容祁心中怒意未消,转头喊来了管家。
“王爷……这么晚了,您要出府?”
管家看着他牵了马,上前欲要阻拦。
“外面天凉,又过了子时,王爷不如改日……”
他话说到一半,剩下半段在容祁骇人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容祁翻身上马,拉了缰绳要离开之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吩咐。
“若明日一早本王没回来,就告诉小姐本王去了沈府。”
管家忙不慌点头。
容祁一路骑了马顺着长街到了沈府外,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清楚。
沈府的侍卫连夜将他请进了府里,沈修正睡眼惺忪地披了外衣出来,冷风一吹,他瞧见容祁的脸色,登时清醒了。
容祁未与他废话,言简意赅地吩咐。
“明日一早,去陆府找陆行,要禁卫军的全部枝干都归过来,一令牌以掌全营,本王要今日起,京城禁卫军,再不听帝王命。”
沈修心中一沉,隐隐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容祁不会如此轻易与皇帝撕破脸面,是突然又出了什么事?
“还有城西西郊,那半块虎符如今在朝中新贵袁大人那,你这几日就搜好袁大人贪污受贿的证据,与韩府,陆府,宁府,一同联名上书,将那半块虎符要过来。”
容祁接着又道。
为何是他上书?
沈修心中隐约起了个猜测,抿唇问他。
“你要离开?”
“边境再起摩擦。”
“是皇帝?”
沈修何等通透。
见到容祁这样生气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心中多少猜到了些。
只是没想到,堂堂皇帝为了将自己的皇叔除之而后快,不惜和外敌勾结,甚至吃里扒外,不顾百姓安危,也要主动挑起事端。
如此行事莽撞不讲求后果,不择手段的人,让容祁又如何能放心将大昭江山交付?
沈修一时面色也不好看,却仍是担心地问。
“这是一场局……”
“纵使是局,我也要去。”
容祁扬声打断他的话。
容瑾拿捏住了他另一个软肋,是看不得百姓无辜牵连,争端战事不断。
所以明知是局,他也要去。
“京中剩下的事情,你多上些心。”
想来容瑾也是到了极限,受不住他这些天的步步紧逼,才出此下策明面上挑衅他。
但皇帝心狠,不择手段,他自是要把事情交代到位。
沈修点头。
“你放心。”
好歹他和陆行两个人都在,还有剩下王府的幕僚与官员,还能怕桎梏不住一个皇帝?
“不要掉以轻心。”
容祁看了他一眼,再次警告道。
京中这些日子本就乱的厉害,水越来越浑,事端变动更是常有。
何况他离开,容瑾必然要趁着时机大刀阔斧地行动。
沈修敛了漫不经心的表情,正色道。
“这是自然。”
他自然知晓皇帝厉害,不然也不能在此时把这位八王爷气的深夜来沈府。
在此时受制于人的感受的确不好,容祁心口怒气未消,抬头又往外看了一眼沉沉的夜色。
此刻过子时,半空星光零落,一轮皎月隐在云层后面,被厚厚地遮盖住,漆黑地看不出一点影子。
恰如如今京中局势,进一步未必看得到光亮,退一步更是万丈深渊。
自今夜边境修书,他下令斩官员夺禁卫军与兵符权开始,已算得上,八王府和容瑾的第一次真正交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