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晏青扶好生这百桦镇养伤,却不知晓外面已然闹翻了天。
那天韩少卿将百桦镇暗道里的蛊虫和尸体查处,又抓了几个百桦镇的镇民,巫师被韩少卿抓走,此事几乎是大白于众人面前。
从天象一事开始,就是西域设下的局。
在大昭境内用巫蛊控制了一个镇子的人,还残害百姓,以天象祸乱大昭,这是何意?
证据摆在面前,容瑾当日就修书往西域女帝处去要说法。
巫师和虞徵都在大昭,虞菏倒是气气地回了信。
但信中语气不轻不重,倒以敷衍居多。
把事情都推给了下面的人,只扬言自己不知道,打算随意找个替罪羊,再赔礼给大昭三千两黄金。
三千两黄金随着信一并送过来,在早朝之上,容瑾黑着脸摔了信。
这不是明面上打他的脸?
西域压根没想要好好处理,容瑾索性也不再和对方气。
当日就下令封了西域行宫只进不出,巫师下了大昭京城的天牢,另整兵两万留在遄城外驻扎。
西域也毫不示弱地往边境带了三万人,两方气氛紧绷,战事似乎一触即发。
“虞徵还在大昭,虞菏就丝毫不在意他的命吗?”
从遄城回去的路上,晏青扶听了容祁与她说的这些话,顿时扬眉道。
修长白净的指节将手中的荔枝剥了壳喂过去,晏青扶自然地张嘴吞下。
温热的唇碰到他略凉的指尖,容祁稍稍停顿下,才将手收回。
养病这些天容祁照顾的太精细,如今伤好了,她似乎竟有些习惯这样的举动了。
于是容祁在一边给她剥着荔枝,一边说道。
“你别忘了西域女子为尊。”
西域皇储如今二十,正是大好的年龄,已然有了一个皇长孙女了。
虞菏自然有恃无恐,也不在意一个皇子。
“那如今京城如何?”
“皇帝派人看守着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容祁漫不经心地回道。
“往昔王爷对京中的动作都了如指掌,如今怎么连这样的事都不知道?”
她好笑地看着容祁。
容祁亦抬眸,眼中带了些笑。
“忙着在遄城伺候人,哪有空管别的。”
马车一路颠簸地走着,晏青扶撩开帘子,往外看着一幕幕变换的景象,忽然说。
“下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下了决定要留在京城,而遄城路远。
容祁听着手一顿,随即安抚她说。
“你若想来,我们每年都来一趟。”
他试探着晏青扶的话,刚要再问。
“这次回去,便不再回遄城……”
“王爷。”
帘子外的声音穿插过来,打断他说到一半的话。
“说。”
容祁淡淡蹙眉,往外道。
“京城八百里加急文书。”
这如今才离开遄城没多久,京城什么样紧急的事能这么急着传过来?
容祁撩开帘子接过文书。
晏青扶只以为又是国事,恰好此时有些困倦,便半倚着身后的靠枕睡了过去。
而容祁打开文书看了一眼,稍稍有些怔愣。
“黄奕……”
他抬起头,话说到一半,瞥见她安详睡着的侧脸,顿时止住。
悄无声息地合了文书,他递出去,打算到了京城再说这事。
马车一路行了五日才到京城,顺着长街往八王府跑。
听着外面长街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嚣,晏青扶竟一时有些觉得不真实。
又有些奇妙。
往前数两个月,她还一心想要离开。
甚至和容祁赌了婚书去约定这三个月。
如今离三月之期已近,但她既然改了主意……
晏青扶眼神一转,忽然抬头看着容祁,抿唇开口。
“当时的约定……”
“前几日来了文书,在京城发现了黄奕的下落。”
两人的声音撞到一处,晏青扶说了一半的话蓦然止住。
她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面色忽的有些难看。
原本养了这么多日才有的血色也褪的一干二净。
甚至眼神里都夹杂了几分复杂和慌乱。
但她并未让容祁察觉,很快敛了眼,用最平静不过的语气问。
“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过了近一个月了,他竟然还在京城。
还被容祁先发现了……
为什么付溱还是没有查到他的下落?
为什么黄奕……还是没有死?
袖中的手攥的死紧,她却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约摸是四日前。”
他接了文书就丢在了一旁,吩咐人去追查黄奕,直到今天进了长街,才忽然想起这事。
四日前。
那就是刚离开遄城的那日。
“可有查到他在哪吗?”
她往后倚了倚身子,轻声问道。
“并未,我的暗卫只查到了他在京城,却不知道在京城的哪里。”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藏个人最容易不过。
她面色顿时又有些难看。
容祁看着,只以为她在担心黄奕祸乱京城,或再带兵反叛的事,便往前轻轻勾着她的手说。
“你如今身子刚好,无需担心这些。
京城的禁卫军如今是我的人,来往查探会更谨慎,黄奕的人进不来。”
温热的手触及她冰凉的指尖,容祁蹙眉。
“怎么这么凉?”
她愣神着,勉强笑了笑。
“许是路上吹风了。”
何止是手……
一旦听到黄奕这两个字,她几乎半边身子都是冷的。
她随意寻了个话题岔开,容祁也未再提黄奕的事。
马车到了王府外,还未下去,宫中就来了人。
“皇上请王爷快些入宫一趟。”
来的太监神色焦急,容祁虽有些不虞,也只能转头看向晏青扶。
“你先回去。”
他上了宫中的马车,很快往长街的另一边去。
而晏青扶刚走下去,还未跨过王府的门槛,忽然见面前衣角一闪。
似乎是心有预感一样,她扶着门往后看了一眼。
身后巷子的角落里,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晃入眼里。
那张脸恶劣地冲她笑了笑,说了三个字。
“荆山湖。”
而后转身,从巷子里跑走。
她几乎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面色刷的一白,紧接着回过神,失态地转头跨出去。
踉跄中她差点被绊倒,管家慌张地去扶她。
“哎,小姐,您去哪?”
看着她从台阶上跑下去,管家连忙喊了一句。
“出去一趟,不必告诉容祁。”
风中远远传来她的声音。
她一路紧紧地跟着黄奕,却还是在满是人流的长街跟丢了人。
她伤刚好,跑了这么久,一时觉得头晕,扶稳了一边的墙。
“付溱。”
她扬声喊了一句,没听到回声,才想起付溱如今没跟在身边。
难道就这么让黄奕跑了吗?
不,她不甘心。
浅淡的神色里蓦然沉了几分暗色,她握紧了衣袖,眉眼处显出些狠厉。
之前听何束说黄奕不在遄城在京城,她命付溱查了这么多天也没查到他的下落,只以为他又离开了。
没想到他一直都在,不仅被容祁发现了,如今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
之前告知容祁黄奕在京城,是想借着容祁的手找到人,再赶在这之前把人处理了。
可是……
晏青扶眯着眼又往黄奕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咬了咬唇,仍是决定追上去。
多一日就多一分变动。
纵然当时来八王府的时候,容祁说与她,抓到黄奕就交给她处理。
可如今黄奕在她面前提到了那个地方,她自然便害怕,若是落到容祁手里,他会不会也把这件事说给容祁。
那些她藏在记忆里的黑暗和沉疴,会显露于人前,再被扒开血淋淋的伤口。
神色蓦然一颤,她下意识地摇头。
不能。
她不能依靠任何人给的承诺和选择。
她一定要亲自杀了黄奕。
站稳了身子,她刚要往前走,身后忽然悄无声息地来了一个人。
“颜小姐。”
她回过头,见是一个陌生的暗卫。
“我家大皇子请您往栈一叙。”
“不去。”
她果断地拒绝,又要往前走。
“方才见到的人,颜小姐不想知道他的下落吗?”
暗卫也没多劝她,只在她抬步要走的时候,忽然扬声说道。
方才见到的人?
“黄奕?”
她尖声反问了一句。
暗卫只一颔首,并不多话,站在她面前等她做出选择。
“皇子殿下说,您会去的。”
虞徵实在太擅长把握人心,而她也的确想知道。
为何虞徵会清楚黄奕的下落。
“行宫外有御林军,我进不去。”
“属下方才说了,无需去行宫,皇子殿下就在栈。”
他说着指了指前面,晏青扶一抬头,就看见二楼雅间里,虞徵正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居高临下,不知已看了她多久。
二人目光对视上,虞徵扬起个笃定的笑,又似玩味一般。
她收回视线,跟在暗卫身后进了栈。
虽然知道行宫外的御林军困不住虞徵,但她也没想到虞徵消息如此灵通,她才刚回来,虞徵就得了信。
直到她推开雅间的门,就听见里面懒懒的声音道。
“小九,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无意与虞徵多话,站在门边问他。
“黄奕在哪?”
“急着问这些倒没趣了,你先将门关上进来。”
虞徵啧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
晏青扶张口就要拒绝。
“我不……”
“不然我可不知道黄奕在哪。”
这一句话的威胁力太大,晏青扶不得已反手关了门,往前走了两步。
“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虞徵一双丹凤眼打量着她,似是关心地问。
触及晏青扶仍有些苍白的面色,他顿时蹙眉,轻描淡写地说。
“这巫师……等我回去就扒了他的皮下酒喝。”
晏青扶懒得听他周折这些话,又问。
“黄奕在哪?”
“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虞徵也不回答,固执地问。
“都好了。”
晏青扶顿时一阵气急,却只能握紧了手,又道。
“过两日我就要离开京城了。”
就凭如今大昭和西域的局势?
晏青扶没理会他,虞徵却像是猜得到她心中所想一般,轻声一笑。
“打不起来的,小九。”
“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你……西域和大昭必有一场联姻,你可愿跟着我回西域?”
“你疯了?”
晏青扶觉得他这话太荒谬,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
“先别急着反对。”
虞徵扬了扬手,又说。
“回城和西域最临近,母皇那边我也会解决好,你不喜留在皇宫,也不喜皇室的这些事,我们仍可以去九华山下住着,离开八王府,跟着我回西域。”
“不可能。”
她几乎想也未想就拒绝。
见虞徵又要说,她便赶在虞徵开口之前冷声讽刺。
“虞徵,我对一个利用我,想要我命的人可没兴趣。”
“那是之前了,日后不会有。”
虞徵哑然,随即正了神色,又认真对她说。
一双往昔玩世不恭的眼似乎落了几分晦暗的真意,他声音极淡,又似乎带着诱惑一般,随着沙漏的声音一起落在屋里。
“这是我唯一的条件,离开八王府,跟我去西域,黄奕我会为你解决掉。
一旦他死,荆山湖也好,你身上背负过的几百条百姓的性命也罢,都会彻底掩盖,再没有人知道了。”
荆山湖……
她呼吸一窒,只觉眼前有些发黑,连站也站不稳。
却仍死死抿唇不说话。
“小九知道为何此行来大昭的是我吗?”
她沉默着,虞徵却忽然转了话问她。
她抬起眼,静静摇头。
虞徵便走上前,一双带笑的眼里却落了几分嫌恶和漠然。
“因为母皇不在意皇子,也不需要皇子。”
他就算因为这事死在西域,虞菏也不会在意一点。
反倒会庆幸给了西域占上风的理由。
晏青扶连眉眼神色都不曾有变动。
“与我何干?”
“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虞徵轻笑一声,走上前,忽然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细细摩挲。
晏青扶拍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嫌恶的意思很显然。
虞徵眼中顿时落了冷意,但他未发作,只又问。
“不离开吗,这是我最后给你的选择。
只要离开容祁,到我身边,你所有的秘密,过了今日就再不会有半点泄露出去的风险。”
事到如今,晏青扶猜得到黄奕在虞徵身边,虞徵才能知道她的过往。
所以虞徵想用黄奕这个筹码和她谈条件,自然也不会再告诉她黄奕的下落。
她便懒得再说,抬步推开了门。
用行动告诉了虞徵。
她不会走,但也不会放过黄奕。
她走的太利落,甚至在虞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门边已没了人。
大手将握着的杯盏都捏碎,他眉眼蓦然冷下来,顺着窗边看已经进了人群的紫色身影。
紫衣翩然,秀色空绝。
是他自第一眼见过,就念念不忘的人。
又怎么愿意拱手相让?
虞徵眼底落了几分疯狂和执念,以及癫恨,一字字凉声说。
“我给过你选择了,小九。”
既然你不愿意离开,我就只能……
“告诉虞为,他说的条件,我答应了。”
索性他要的只是晏青扶离开容祁跟他走,用的什么办法,光彩不光彩,会不会逼迫别人,他自是一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