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普通人家的屋子里,竟然藏着这么一条暗道。
“你确定么?”
容祁目光看向暗道,仔细观察了一番。
再怎么看,这里面堆着许多的杂物和菜,也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地窖。
“确定。”
晏青扶笃定地点头。
“地窖不是这个样子,容祁,我从小就生在回城。”
回城和遄城临近,她养父母也是清苦人家,家中有地窖,她当然知道真正的地窖长什么样子。
她看着眼前这有些奇怪的地方,往前两步,目光定定地看着墙边的一处凸起,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青扶。”
容祁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走过去要按那个按钮,心头一惊赶忙去拉她。
这暗道这样神秘,老妇也不正常,但凡这里面藏了机关,伤着她可怎么办?
“我有分寸。”
晏青扶不解地看着他眼中的担忧。
“容祁,我能确定这个地方没有机关。”
容祁却摇摇头,将她拉到身后。
“我来。”
他走过去,护在晏青扶身前,伸手按了下去。
轰隆一声,面前的墙壁轰然一动,紧接着向两边打开。
下面一片漆黑,隐隐约约有石阶。
“跟在我身后。”
容祁犹不放心地说了一句,大手攥住她的手腕,当先走了下去。
墙壁上的脏污和黄土扫过他一袭白袍,没出片刻,二人就顺着台阶到了下面。
竟然真如晏青扶所言,下面是一条暗道。
隐隐约约往西边的方向去。
暗道长的看不到边际,容祁要往前看,晏青扶已然拉住了他。
“不能再往前了。”
再往前没多久就要走出这小院,据她观察这暗道是连通的,多半别的人家也有,若是往前走,在这暗道里碰见了别人,可不好说清楚。
这整个百桦镇的人都不对劲,不能太轻举妄动。
“也好。”
容祁便停下步子,二人细细地观察周围。
这暗道里摆放的东西不多,看上去就像个简简单单的地方一样,但晏青扶下意识地察觉着周围的不对劲。
这地方的阴气太重了,也太潮湿。
潮湿黏腻的环境总让人想起些不好的东西,比如那老妇和掌柜身上的百花蛊。
她静静地观察着,可看了好一会,也没察觉到周围的异动。
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这暗道里本就不流通,待了这么一会她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伸手揉了揉眉心。
容祁伸手扶住她,当机立断道。
“先走。”
不急在这一时。
说罢,没等晏青扶说话,他扶着人转头要往台阶上去。
晏青扶跟着走了两步,在上台阶的时候忽然踉跄了一下。
她觉得眼前一黑,下意识地去扶墙壁。
却没如自己料想的一般扶到了东西,很快,这墙壁被她一碰,竟如易碎的瓷器一般,啪地掉了下来。
二人回头一看,眼前的一幕让人心惊肉跳。
是蛊虫。
养在漆黑的瓶子里,成百上千的蛊虫。
竟然都隐藏在这墙壁后面。
见着了光亮,瓶子里的蛊虫都疯狂地蠕动起来,紧接着传过来的还有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冲的人头皮发麻。
这么浓重的血腥味怎么会出现在暗道?
容祁半抱着晏青扶往前走了两步,推了推那些没裂开的墙壁。
纹丝不动。
只思考了片刻,他抬手一挥衣袖,带起一阵劲风,扫向不远处的墙壁。
这劲风便将后面的墙壁都扫开。
墙壁后面,是藏着的,用器皿放置好的血,以及密密麻麻的……尸首。
这一幕给人的冲击未免太大,容祁下意识地捂住了晏青扶的眼。
“不必看。”
温热有力的手捂在眼边,晏青扶只犹豫了一下,就摇了摇头。
“没事。”
她并非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二人上前探查了一番,发觉这些尸首连身上的衣衫都穿的完整,只手腕处整整齐齐地被割开了口子。
“是为了放血。”
血被存在这些器皿里,来养蛊虫。
“堂堂大昭境内的城镇,竟然有这么多蛊虫。”
这么多西域才有的东西。
“看来百桦镇和西域是必然有勾结了。”
容祁只将这几里内的墙壁扫开,就见着了这么多东西。
若再往后,兴许也是。
“原来各家各户,住的离这么远,是因为下面有暗道连通。”
来百桦镇的第一日,晏青扶就提起过这个不对劲的地方。
容祁自然记得。
“但为何要隔这么远?是每家都养着蛊虫吗?”
老妇一人住着,都在暗道里藏了这么多蛊虫,若是别人家里,只怕要更多。
“兴许是。”
容祁目光也沉沉的,压着情绪扫过这暗道里的样子。
“这暗道既然连接整个百桦镇,想必镇子上的人……十有八九都养着这些东西和西域有交集,所以老妇口中说的,那些从西域回来的商户,或是来往探亲路过的人,最后没走出去,是因为……被他们杀害留在了这里。”
晏青扶凉声分析道。
所以今夜老妇给她的白粥里藏的毒,是为了把她身上也种下蛊。
或者是一些别的毒,想将她也和这些人一样,放血养蛊。
“百花蛊是西域颇有名的蛊。”
她五年前就多有耳闻。
“再往前看看吧。”
如果这一整条暗道走下来,都能发现这些东西,那就能断定,整个百桦镇都和西域有联系。
容祁却摇头。
“你去上面等我。”
她方才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容祁断不会让她继续待在下面。
“不行……”
晏青扶拒绝道。
“若碰上什么厉害的蛊虫,我比你更了解这些。”
西域巫蛊之术杀人于无形,她亦不放心容祁一人下去。
“听话,至多一刻钟,我就会上来。”
容祁不轻不重地说着,又补充道。
“你跟着在下面,我不敢太施展轻功。”
这暗道若是他一个人,约摸半刻钟就能走遍整个百桦镇。
晏青扶不得已答应下来,顺着台阶走到上面。
才刚走上去,容祁的声音就从下面传来。
“去小院等我。”
她只能从地窖里出来,没敢弄出半点动静,往里面扫了一眼,老妇的屋子静悄悄的。
便放心地站在院子里等容祁。
夏日的风顺着树吹过来,明明是燥热的天,她却被这阵风吹的打了个哆嗦。
只觉得身后似乎隐隐约约地有人盯着。
她心中顿时浮起警惕,往后看了一眼,却没看见什么。
晏青扶抿唇,刚要往回走几步去看看,下面的暗道传来几分动静,很快,容祁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目光急切地看过去,直到对上容祁如常的神色,也没在他身上看见伤痕,才松了口气。
“没受伤吧?”
容祁摇摇头,压低声音说。
“先回去。”
二人顺着小院回了屋子。
他们急着进去探讨暗道的事,所以并未注意,在他们走后,原本灭了灯的老妇屋子里,从窗棂里透出一双干枯无神的眼,盯着看了许久。
而这边屋内很快点了灯,容祁落座后,没先提起暗道的事,反倒问她。
“你怎么样?”
“没事了,刚才许是因为在暗道里待的久了。”
晏青扶摇摇头。
“你呢,顺着暗道过去可看到了什么?”
容祁默了片刻,才说。
“是蛊虫和尸首,每家每户都有,暗道连通整个百桦镇,通向交界外,西域的地方。”
短短一句话,听的人心头一沉。
“如此看来,这百桦镇竟然早早地就都成了西域的人。”
可百桦镇祖祖辈辈都在这,是早就有这样腌臜的事情没被发现,还是……后来才有的?
“难怪这次天象的事情,能这么快发酵。”
还引了这么大风波和暴动。
分明是西域早谋算好的事情。
“既然这下面都有蛊虫,想必……西域的百花蛊,有一些是从这百桦镇流出去的。”
晏青扶若有所思地说。
“为何这样说?”
容祁偏头问她。
“百花蛊最为阴毒,需取血养育蛊虫,我本就疑惑为何这么阴毒的东西竟然会出现在老妇和掌柜的身上,如此看来,是因为取的血不是西域的人,西域自然半点不心疼。”
也难怪多年前在西域都少见的东西,竟然忽然现了这么多。
“百花蛊既然阴毒,老妇是西域的人,为西域进献百花蛊,为何她自己身上也有?”
“百花蛊本是摄人心神所用,长期以往才对身子有大的损伤,掌柜早年所中蛊毒应当不是百花蛊,是后来被人控制了才下了这蛊。”
所以上次毒发才显得痛苦不堪。
至于老妇……和百桦镇其他人身上的百花蛊,想必是西域人为了控制他们屠杀经过的商户和百姓,为他们提炼百花蛊,才下的蛊毒。
晏青扶推断着,也不由觉得心惊。
“这样大的阵仗……在整个百桦镇下面,只凭你我是断断不能处理好的。”
容祁明白她的话中意思。
遄城城主府一定要来人。
“最好要让韩少卿多带些人来。”
她眉眼蓦然冷厉下来,夹杂了几分淡淡的寒意和清然。
“要顺着这次,将西域勾结百桦镇,暗害百姓,谋划天象一事通通翻出来。”
才能一了百了。
才能把容瑾和大昭如今的暴动和百姓的流言压下去。
也能让天下人都知道,此番西域心思歹毒,且理亏。
何况百桦镇下面这么长的暗道,还有家里一个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想害他们的老妇,蛊虫杀人无形,断然不能太轻心。
“但如今最要紧的,却是百桦镇往外的桥梁断了。”
桥梁断了,短则半月内修不好,怎么可能等得到韩少卿带人过来。
“事到如今,这桥梁断的太是时候,刻意的意思就更明显了。”
她轻笑一声,眼中泛出几分清明,淡声分析道。
“才过了雨,这桥本就百年未修,但凡动动手脚,作出个自然断开的假象不难。”
是他们当时疏忽了,只匆匆看了一眼就下了论断。
昏黄的灯光下,她眉眼处的沉稳和笃定自信越发耀眼,像是闪着光亮一样,让容祁移不开眼。
直至她又喊了一声。
“容祁。”
他一边看着晏青扶,又思索着这件事,反应过来应声。
“嗯?”
“你的轻功能过这桥,不如你今夜就离开,传信去城主府带人过来。”
她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行。”
若留下她一个人,容祁当然百般不放心。
“我多少有应对的经验,何况如今未挑到明面上,她不敢强硬地对我动手。”
而容祁从百桦镇一来一回,最多也不过一日。
前几日都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也不差这么一日。
“那也不行。”
容祁想也没想,又拒绝。
“但如今你我留下,困在这里也解决不了什么。”
来之前也没人想得到小小的镇子下面藏着这么多东西。
“况且越往后拖着,就越危险。”
晏青扶果断地对他说道。
“至多一日。”
她这样处理事情的时候,总不自觉地以为自己还是在前世,是一朝的左相。
但很快,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她缓和了音调,伸手去握容祁的手。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一冷白一温软,瞧着好看极了。
“你信我,容祁。”
她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安抚的温意,褪去外人面前的清冷,她在容祁面前,似乎也少有这样的时候。
容祁抬着眉眼对上她的视线。
“我不会有事,这百花蛊我多少也会用,蛊虫并不完全受人控制,也不会只受一人控制,你就算带人过来也至多一日。”
她话音略微停顿片刻,又说。
“但你我今夜开了地窖,最多三日内,一定会被人发现。”
到时候要么他们将这百桦镇的人都处理干净,要么被下蛊毒,兴许真如老妇所言,要……一辈子留在百桦镇。
约摸是想到了这样的后果,晏青扶嗓子都有些发紧,容祁便半揽着她到胸口。
温热有力的胸膛让她心情渐渐平复,她未推开容祁,又像是默许了这样的亲近,只攥着他的手冷静地说。
“但若能赶在明日将百桦镇的这些人和地下的暗道来个对证,放在西域面前,他们才无从抵赖。”
这样大昭的流言和暴动就会不费一兵一卒而停止。
西域也必然要在天下人面前吃这个亏。
大昭也有更多的理由,占上风。
她就要西域不能抵赖自己做过的事,要西域为这次天灾人祸里,所有大昭百姓受过的苦付出代价。
不管是暗道里成千上百的百花蛊虫,还是这场旱情里,因为流言引发暴动,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惶惶不安。
西域都要付出代价。
这是最好的时机,也是唯一安全的时候,若是不去,他们处在这样被动的境地,困在这个镇子上,没了往外去的桥,一旦撕破脸,敌对的就是整个镇子的人。
而且他们都养着蛊虫,精通巫蛊。
她说着又看了容祁一眼。
“若此时出发,顺利些,明日午时城主府的人就能抵达百桦镇。”
越拖,对他们的境地和最终的目的就越不利。
容祁心中自然明了这个道理,手不自觉地抱紧了她,似乎要压下心头的不安和担忧一般,他将头埋在晏青扶侧颈。
良久才说。
“若是出事,顺着暗道逃出去也好,将这镇子的人都杀了也罢,一定要平安。”
就算镇子的人都死了,最后死无对证,他也能想到别的办法去处理这件事。
一场小小的暴动,西域人的把戏,再重要,在他心中也是断然比不过这个人的。
但眼下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他自然是听晏青扶的。
“好。”
晏青扶握住他的手,轻轻答应下来。
三言两语话落,容祁不敢多停,将自己来时带的匕首递给了晏青扶,从小院里隐在夜色里离开。
晏青扶在窗棂处看着他的背影,心头的不安被她勉强压下,浅浅地盯着外面的夜色。
这镇子自来的那一日就有雾,夜间也浓的化不开一般,层层迷障藏在面前,亦像她此时,心中没几分把握的样子。
她未告诉容祁,在院中她就察觉到老妇在看着他们,最多明日,她就会下地窖里,发现下面的痕迹。
她将容祁留下,外面传不出去消息,两个人的胜算并不大,和她一个人留下也没什么分别。
但若让他出去带人,在百桦镇的下面发现了西域才有的蛊虫,况且这暗道连通到西域,众目睽睽之下,西域是万万不能抵赖的。
留与走,她只纠结了片刻就做出了选择。
她留下未必会出事,容祁走,便能将这件事和天象的事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好。
院中的风又顺着吹过来,天云锦的袖子被她攥出了些褶皱,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站在窗外良久,才转头回了桌边。
她留下也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
她晏青扶是个心狠的人。
若有半点踌躇和犹豫,也不会在前世那样腥风血雨的时候,稳稳地坐在相位两年。
她是踩着尸骨和鲜血上位的,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会主动出手以占先机。
晏青扶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轻巧地抛起来又握紧,在寒光下映出一张冷然的侧脸。
这老妇既然发现了她下暗道的事情,那就没有再留下的用处了。
倒不如从她开始,先报一报今夜白粥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