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啸南似是看出了张祈灵的顾虑猜疑,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越说不清楚,越解不开现在的谜团,对方拒绝自己的概率也就会更大。
但他只是在等,等时间推移,等什么来临。
鄢啸南扭过头的颈部是青紫色的,细观下还可见错位的骨骼,黑瞎子那一击鞭腿,力气上未达十全十,在对付练家子的壮汉上,杀伤力是足够的,那种攻击并非是一个寻常人能够坚持下来的。
出腿只是黑瞎子的试探而已,也因此证明了,鄢啸南确实比想象当中的还要难杀,或者他比黑瞎子所想的更加健壮,鄢啸南能够抵御鞭腿攻击的肌肉密度,大约不减当年鼎盛时期。
“你活了那么久,能挑的死法那么多,随便扯块布也能把自己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凭什么非得我家祈帮忙?”黑瞎子大言不惭的将手指向前方已经光杆秃顶的人面树,语气轻松,就像随口吩咐鄢啸南把自己的头摘下来荡秋千玩似的。
鄢啸南被黑瞎子噎的什么粗话都没说出来,当一个不要脸皮的人,碰上一个连脸都不要,只知道满嘴跑火车的人,前者已经被黑瞎子那张胡话张口就来的流氓劲儿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他不行。”张祈灵盯着跪地不起的鄢啸南,得出惊天总结,而没有常识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话听进别人耳朵里,别有一番风味。
显然黑瞎子会错了意,揶揄道:“哦~他不行啊?”
“你闭嘴!我怎么不行了?!”鄢啸南已经被这奇怪的话题激怒了,却不敢迁怒于说这三个字的张祈灵,而是对着黑瞎子说话的。
谁料黑瞎子笑得更加放肆了,连拍着手,“对,你可行了,那你有本事吊歪脖子树啊!说了不干谁信呢!”
好吧,现在看来更像是鄢啸南会错了意才对。
“我只要神明大人杀我,我已经厌倦了长生了。”鄢啸南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没有退让。
不过黑瞎子也不是吃素的,接连几次拒绝自己提出的要求,又只诓骗自家傻孩子张祈灵,真当自己做家长的没有拒绝的权利吗?
谁料,还没等黑瞎子再出手严刑逼供,就见张祈灵冲了出去,他的手被包裹,显然不能动用手上太多力量,但腿上速度不减。
他那手只轻微点地,后挺身用双腿钳住鄢啸南脆弱的脖颈,然后猛然腰身一拧,剪刀腿干净利落,等黑瞎子再探看时,张祈灵已经落地,而他身后的鄢啸南的身体摇摇欲坠的倒在地上,眼睛还没有阖上就已断了气。
“你不是说还想问问吗,怎么直接杀了?”黑瞎子完全不懂张祈灵一瞬间的改变,他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眸子黑白分明的人,又变成了那个杀人如麻的衍光善。
可对上那澄澈到不染杂陈的眼神,他又觉得自己想错了,拥有这样目光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张祈灵平静道,“不是鄢啸南。”
“那他是谁?”黑瞎子问着,上前确认着眼前人的体温,对方没有反抗,任由黑瞎子摸上他脆弱的脖颈,完全没有想黑瞎子会杀自己似的。
黑瞎子的指腹摩挲,没有任何爱欲掺杂,见张祈灵的身体触之冰凉,像块未映过阳光的璞玉,他才浅浅松了一口气,还好张祈灵确实还是他自己,可他仍旧没有想通对方怎么在短瞬之间变了想法。
张祈灵答,“他是衍光善,或者,鄢然。”
落脚地的东西不多,却都是些重要的,装着人皮面具的匣子是刚使用不久的,黑瞎子并非喜欢爆破,所以其余剩下的炸药都还在衍家队的背包里,还有几柄已经用光子弹的空枪,看起来他们抬棺时,只带了便携的食物和水,房间里唯一一个可能能吃的东西,已经在微波炉里炸成无法识别的渣渣了。
张启灵清点着屋内的物资,确实能看出他们走的算是有计划,外头的手印是惯用右手者,论大小不是黑瞎子的,论手指不是张祈灵的,只能说这个村子可能还存在外人,并且趁黑瞎子不在时进入了这个屋子。
他不怎么会安抚吴峫和胖子,只能淡定的看着他们,直到彼此想要啜泣的那种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他才开始道,“他和瞎走,会安全的。”
事实上张启灵说的这话是他打心底里信任黑瞎子的身手,毕竟张祈灵受伤的时候,确实没能看见黑瞎子的存在,可如果黑瞎子就在他身边,自己敢笃定黑瞎子在看到张祈灵的那刻无论如何,哪怕吊着张祈灵一口气也会将他带出。
张祈灵身上会有黑瞎子好奇的东西,他如今只能这么说。
“人皮面具,他们举行了葬礼。”张启灵难得解释这么多,拿起匣子,似是怕吴峫和胖子不信,还将其递到了他们的手里,这下他的话,可谓是让吴峫和胖子放宽心了。
胖子将匣子里头的东西翻了个干净,嘴叼着小手电,匣身是暗红色的不知经过什么工艺打磨出的木头,上头的匣身只有在紫光灯的直射下,才会形成一种诡辩的纹路,他里里外外将空匣子看了个遍。
他鉴宝的能力,堪称火眼金睛,很快发现了里头分三层,而每层处刻着几个狭小的字。
“上刻一亡,中刻初十五,下刻神起,什么啊,又整这种文绉绉的题…”此间精妙胖子竟只觉得做工精巧而发现不了什么,就放到了吴峫的手里。
而吴峫显然清楚这个典故,他脑内的知识开始不动滚动,“第一层所刻亡字,在古代通常是生命死亡,葬送或者逃跑,有很多解释,不过初十五和之后的神起就通俗易懂了,初一和十五是神灵起位的日子,通常有些迷信的人会在家中跪拜神灵,祈求下一年或者自己的未来风调雨顺。”
“神灵起位…”张启灵重复着这四个字,却恍然意识到什么,“今日初一。”
吴峫翻看了下手机,竟然发现今天真的是匣子上的日子,他摸着那匣子感觉越来越不对劲。
胖子打岔,“别说日子了,这匣子怎么感觉它越看越奇怪啊?真的是我的错觉吗?”
听到胖子说话的吴峫看了一眼匣子,手里却一空,原来匣子是被张启灵又拿回去了,他的手伸进了匣子里,发丘指探着里头,刚才他是为了安抚吴峫和胖子,而没有及时做观察。
现在才发现里头竟然还有第四层,那机关在匣子的底部,是靠右方匣身的地方,里头有一阵凸起,很是密集。
张启灵跳过了繁琐的解密,直击匣子机关精妙之处,随之双指尖嵌进唯一正确的机关,匣子的外壳直接整套褪下,它竟然是一块由上好陨铜制成的!这种好东西,怎么可能被黑瞎子当成个装人皮面具材料的化妆盒?!
“他叫他,小寸。”张祈灵耐心解释起来,如果说只是这一处异样,也太简单了,见黑瞎子不信,他继续说,“鄢啸南在长白山。”
“等等,祈我跟不上你说话的思路了,你能不能慢一点说。”黑瞎子知道张祈灵蹦出那么多字不容易,努力理解着他和他是谁,其一说的是应该是伪装成鄢啸南的衍光善,其二是张祈灵身体里的他,但奈何字和字单个听他都能听懂,凑到一块思考起来,简直跟听天书一个样儿。
张祈灵看向黑瞎子,那眼神里仿佛在嫌弃黑瞎子蠢蛋,“长白山,店里,他盯着我。”他闷闷的答,刚才那说话的小小兴致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只凭这个?我倒也发现了,但没想到你凭他盯着你就能感觉到不对劲了?你这第六感也太…”黑瞎子和张祈灵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话。
直到二人走到刚才存放的棺材处,张祈灵才又开口说话,“它们和我有联系,我能感觉到。”
他的手贴上自己的心口处,因着纱布的阻挡,其实并不能摸到自己的心跳,“我以为,是单方面的,可从出现的衍光善看来…”
“什么看来?能不能别总云里雾里的说半句话。”黑瞎子已经被吊足了胃口。
“联系是双向的,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张祈灵的眸子清亮,像一泓秋水。
那第一次相遇时,张祈灵体内翻涌起来的异样情绪,在不断袭击着自己,在叫嚣着,让他这个肉体凡胎的神,去试图接受这个满嘴谎言的信徒。
很恐怖吧?张祈灵见到伪装成鄢啸南的衍光善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想要帮助他,却在迈开步伐的那刻,用以极致的理智,克制住了那偏激到想要窜进树内跟着对方走的想法。
神明和信徒,倒不如说,
张祈灵的行为,更像是无脑推崇喜爱衍光善的信徒,带着很无厘头的执念,仿佛就像被设定下了某种特定的程序,有什么东西在推着他,去爱护、庇佑这群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