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隐说:“不管怎么样,我很感激你和我爸给了我生命,并供我长大、读书,你还给我买了房子,物质上,你们确实没有亏待我,但是,有时候,人生中,光有物质是不行的。我现在这个年纪,我有独立的思想和人格,我有我想选择的人生道路,所以,我想请你尊重我。”
“可是,那是遥远的西北啊!”
纵然顾云婕再摩登,骨子里依然对地域问题存在很传统的看法。
“如果我过得不好,我会回来的。”姜隐坦言,“我没那么傻,要是在那里过得不好,我会自己回来的。”
她见顾云婕有些许的松动,趁热打铁劝诫道:“最起码,先让我去那里,度过原本应该属于我帮扶的期限吧。”
“帮扶期限是什么时候?”
“理论上,那场医疗帮扶,我到9月底10月初就会回来。”
顾云婕陷入了沉思,她仍旧不同意姜隐重返西北。
但是,看着姜隐坚决的眼神,她知道,她再也无法阻挡姜隐远去西北的决心。
她像一个英雄,抱着必死的决心。
但是顾云婕,不相信她会在西北过得好。
顾云婕微微笑了一下,“那就……拭目以待。”
她相信,一旦姜隐撞了南墙,就会知道回头了。
姜隐终于松了一口气,“拭目以待。”
晚饭吃完,姜隐就走了。
第二天,她收拾东西回了泽州。
在泽州中心医院复工的第一天,她就去胥易阳的办公室提了继续远赴苍松县医疗帮扶的请求。
胥易阳挺震惊的,并且非常不解。
“总有人吃不了医疗帮扶的苦,想要回来,为什么你恰恰相反?”
“该属于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胥易阳肯定是不愿意她再去西北的,她刚从杭城培训回来,此刻正是他需要用人的时候。
“小姜,你要清楚一点,现在是展现你工作的最好机会,你一旦继续去西北医疗帮扶,你中间的工作机会就会断掉!”
姜隐点一下头,“我内心去意已决,请主任成全。”
见她这么坚定,胥易阳也挺好奇的。
“为什么?”
“我不想半途而废。”
“帮扶,总有人会去的,你根本不需要担心。”
“那不一样。”
不管胥易阳如何劝导,姜隐都一心想去往苍松县继续完成帮扶活动。
她递交了帮扶申请。
时间是8月23日。
在泽州市中心医院上班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姜隐午休期间,看到一个年轻母亲抱着不断啼哭的孩子满脸焦虑。
姜隐从她们身前走过。
那个母亲叫住她,“不好意思,医生,可不可以帮我抱一下孩子?我,我想去下卫生间。”
姜隐停下脚步,看了眼她怀里哭闹不止的孩子,她眉头皱起来。
有之前被讹的经历在先,姜隐不敢再替家属抱看孩子。
见姜隐似乎不肯伸以援手,年轻的母亲恳求道:“就一会儿,很快的,马上就好!”
姜隐心里仍有后怕,她踌躇了一会儿,最终摇头拒绝。
“我还有事,不好意思。”
她不顾那名年轻母亲的哀求眼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后,她掏出手机,心里仍然有些放心不下。
纠结一会儿,她复又走出办公室,从走廊上往下看,看到那名年轻的母亲仍然站在门诊入口处。
她沿途求助了很多路过的人,最终有一个好心的阿姨替她抱了手里的小孩子。
没一会儿,年轻母亲从卫生间出来,带着谢意接过了阿姨手中的孩子。
孩子安然无恙,年轻母亲不断向她道谢。
姜隐在楼上注视着这一切,心里长舒一口气。
结束完最后一天的工作,她回到自己那套小房子里,收拾最后的衣物。
那张苍松县的海报依旧放在桌子上。
姜隐收拾完东西,把海报收了起来。
一如往前,赵苏凝得知她要回苍松县的消息,打来了电话。
姜隐接起。
赵苏凝问:“音音,你真的要重新回去苍松县吗?”
“嗯,明天就出发了。”
赵苏凝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路上注意安全。”
“我会的。”
“祝你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姜隐笑道:“嗯,人生是旷原,而非轨道。”
*
姜隐回到苍松县土门镇那一天,是8月23日,正好是处暑时节。
“三暑”之“末暑”,天气依旧高温酷热。
土门镇被一片热气炙烤着。
姜隐打着遮阳伞,依然挡不住头顶的毒日。
她站在车站等尚雅来接。
尚雅开着土门镇卫生院的那辆二手宝来接姜隐。
姜隐拖着行李上车。
一坐进打了冷气的车内,姜隐宛如重生了一般,重重吁出一口气。
“凉快啊!”
尚雅载着她往卫生院的方向开。
和冬春季节的沙尘天气相比,土门镇的建筑在夏日里清晰可见,蓝天白云,一望无际。
盛夏的土门镇,宛如动漫里一样,夕阳西下,西边云霞翻滚,金光万丈,祁连山脉高俊雄峨。道路两旁的民宅、矮楼错落有致,水泥路有着曲折的弧度,突然一个陡坡很长很长,车从坡上开下去,可以享受短暂的飙车快感。
道路两旁的榆树茂盛葱郁,知了躲在树上长长地鸣叫。
姜隐一路上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
“好像不一样了。”她喃喃自语。
“哪里不一样了?”尚雅问。
“这个镇子不一样了。”
“你指的是什么?”
“景致。”
尚雅笑了,“当然不一样了,你走的时候,还是春天,现在已经是夏天了,三伏天。”
车又开出去一段路。
尚雅突然说:“姜医生,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啊?”姜隐疑惑。
“我以为下次再见到你,是在泽州中心医院里,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回来。”尚雅说,“我们大家都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再回来。这里并不是一个香饽饽地方,不是嘛?”
姜隐反问:“尚雅姐,你想回泽州了吗?”
“刚开始来这里,肯定是有新鲜感的,当新鲜感褪去之后,我就想回家了。”尚雅很从容,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了一下,“但是不管有多么思乡,我也得按照帮扶规定,等到这里的期限结束再回去啊。”
姜隐听完,轻声道:“快了,尚雅姐。”
尚雅好奇问道:“姜医生,你可以说说看回来继续帮扶的原因吗?大家都很好奇。”
姜隐想了想,说道:“这里有人在等我。”
她说得模棱两可,尚雅以为她是在代指这里的病患。
“谁看病不是看病呢?”尚雅不以为意。
姜隐笑笑,并没有解释。
回到一泉村宿舍,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刻了。
刘秋琳早就等候在门口,见她们的车停下来,她连忙迎上去。
姜隐一下车,刘秋琳就扑过来。
“姜医生!”
姜隐见刘秋琳激动的小脸,笑道:“怎么,这么久没见到我,太想我了?”
她难得打趣一句。
刘秋琳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姜医生,我以为得回到泽州才能再见你了。”
刘秋琳帮姜隐拿东西。
尚雅招呼她们安顿好东西就马上下来,还得去吃晚饭。
姜隐倒是挺感动的。
这一趟回到土门镇的帮扶队伍里,好像是回了娘家一样。
温馨感油然而生。
晚饭是尚雅请的,就她们三人,在一家小烧烤店里。
夏天的夜里,很热,镇上外出吃烧烤喝啤酒的人很多。
甚至还要排队。
姜隐难得见晚上的小镇这么热闹。
尚雅说:“天气热,都要出门纳凉,太早了,也睡不着。”
尚雅也叫了一扎啤酒。
烧烤上来,三人边吃边聊。
尚雅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啤酒。
姜隐问:“最近周家村卫生服务站的工作忙吗?”
“就常态化工作。”尚雅说,“常态化工作都是最基础的,也不忙,不累,难的是村医体制改革。”
“体制改革?”
“最近县里开会,在讨论这一块。”
“怎么说?”
“县里想借鉴其他地方的经验,把村医这块工作搞好,留住人才为当地的村民服务。”
“县里调研了一些地方的经验政策之后,想借鉴我们省的。”刘秋琳说,“姜医生,所以接下来,我们可能会忙这一块。”
“借鉴我们省的村医改革经验方法?”姜隐倒是挺惊讶的。
尚雅说:“不错,其实,泽州市就有这个案例。”
“比方说?”姜隐倒是不太了解基层的医疗政策。
“你知道泽州市的鄣郡县吧?”
“知道。”
“鄣郡县作为泽州的旅游县城,不算偏吧,甚至经济上来说,在全国是排前面的,但是它下面的许多乡村,总共有134家村级卫生服务站,其中,有16家空巢卫生服务站,剩余的很多村医都属于光杆司令,手底下没人啊。”尚雅摊一摊手,“没办法啊,有站无医一直都是村子里存在的问题。”
姜隐认真听着,“有站无医我倒是听说过,眼下的许多乡村都是如此,村医并不好招。”
她没有在最基层干过,上来就是市级三甲医院的医生,所以不太了解最下面的乡村卫生服务站具体是什么情况。
在她的印象中,村医最早是可以探究到“赤脚医生”那个年代的记忆的。
“所以,最后,鄣郡县做了什么改革,才让乡村解决了这个空巢问题呢?”
“为了解开这道难题,鄣郡县整整探索了十五年。”尚雅喝了一口啤酒,润润嗓子,“当然了,这一条路并不好走,前面很多次的探索都是屡战屡败,但是屡败又要屡试。于是呢,他们想出了一个‘本土化村医培育’的方法。”
“本土化村医培育?”姜隐不解。
光从字面上来看,并不是太容易理解。
“难道他们从自己当地招聘村医?”刘秋琳问。
“不错。”尚雅说,“为了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他们从各村选拔出热爱中医药,有志于从事村医工作的青年农民,而且在待遇上,县里面出专款、给编制、配师傅,然后推出乡村全科职业助理考试,只要这些培育的本土人才能通过考试,就能正式上岗做村医了。”
姜隐听了,理解尚雅的意思了。
“其实,这个从本土选拔村医的法子不难,就像周家村的周慧妹一样,但是难的是待遇薪资这一块的。”姜隐一下子就切中了这个办法的要点,“其实,说白了,只要待遇和薪资到位了,自然会有人来做这一行工作,还怕招不到人?就是苍松县会有这个专款拨下来,会给村医纳入医疗编制内吗?或者享受和三甲医院在编医护人员相同的薪资待遇?”
一把牛肉串上来,芳香四溢。
尚雅吃了一串牛肉,摇摇头,“所以,还在商讨中,如果真的敲定下来,想填充空巢的卫生服务站,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完善这项工作的薪资待遇情况的。”
姜隐认同,“这个事情的落实,没个一两年根本下不来。”
“现在说是在商讨,其实还在调研阶段。”尚雅又喝了一口啤酒,酒喝入胃中,她不自觉话说多了一些,“听说,县卫生局的领导现在还在泽州,没回来呢。”
姜隐闻言笑笑,“这是动真格了啊。”
“那可不。”
三人都喝了酒,坐在露天的小桌子上酣畅淋漓。
好在一泉村宿舍就在边上。
烧烤啤酒到了晚上九点钟,身边的食散了两拨。
尚雅喝得有点晕乎乎的,“姜医生啊,还要再吃点不?”
“不了,够啦,几点了?”
刘秋琳看一眼时间,“九点多了。”
“该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对对对,该回去了,不能再喝了。”尚雅恢复了一点清醒,站起来去结了账。
三人沿着马路慢慢走回去。
微风吹来,三人都醒了醒酒。
尚雅突然想到一件事,抓住姜隐的手臂,问道:“对了,姜医生,这里是不是有人追求你?”
姜隐脑子慢了半拍,“没啊,谁啊?谁追求我?”
“我听卫生院的芳芳说,你走后,有个男人一直到卫生院门诊徘徊,有时候一坐就是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