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放大的屏幕影像中,姜隐、林绪之、卫凌风可以清晰可见高怡晨的手术操作情况。
只见她用肾蒂钳小心翼翼地将兔子的肾脏与周围的组织剥离开来,再找到肾动脉和肾静脉,将两条脉游离、截断。
整个过程缓慢而细致。
姜隐、林绪之、卫凌风聚精会神地看着大屏幕上的影像。
卫凌风点头,“可以,很好,患者无大流血、无其他器官伤害,可以继续往下操作。”
高怡晨不敢分散注意力,定了定神后,将肾下极背侧的一小部分器官切除掉。
林绪之说:“患者仅有肾下极背侧部分病变,未侵及集合系统,切除完毕后可以缝针了。”
姜隐看了眼兔子,“患者各项指标正常,可以缝针。”
缝合的操作也是手术中一项技巧。
通常手术中采用的都是常规缝针,即正常缝合。但是像这次的模拟肾下极背侧部分病变,病变部位切除后,在这场手术空间术野中,正常缝合比较难实施,所以要求主刀医生采用反针缝合的方式给兔子缝合。
因反缝有难度,高怡晨的眉头皱了起来,缝合第一步就扎错了方向。
其余三人在观摩时也皱起了眉头。
“缝合错了。”林绪之提醒。
由于过度紧张,高怡晨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我,我不会反缝……”
这个时候,肖金泉走过来,观看他们组实操。
高怡晨注意到肖金泉正在观看他们的手术,而她卡住了缝合上,她面露难色。
第一针错误,第二针也缝错了。
肖金泉看向高怡晨缝针时候大拇指和腕关节的姿势,出声提醒:“拇指和前臂旋转的角度不对,你这个缝合技术自然也是有误了。”
高怡晨为难地看向肖金泉。
肖金泉说:“换个人缝合。”
姜隐先后看了眼卫凌风和林绪之。
卫凌风和林绪之分别看向姜隐。
姜隐对高怡晨说:“我来吧。”
高怡晨把位置让给姜隐。
姜隐接过她手里的器械,熟练地利用反针缝合的方式将3-0可吸收缝线缝合肾实质止血,并将止血材料贴于肾实质,无误后,再用0可吸收缝线缝合肾包膜。
姜隐这一套肾缝合技术行云流水般顺畅、熟稔。
高怡晨对她有些改观。
肖金泉也对姜隐利落缝合的手法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完成肾实质缝合后,姜隐一鼓作气,检查兔子被切开的伤口,用温盐水冲洗消炎,然后放置进去一根引流管。
做完这一切后,她开始清点器械、纱布、缝针,确认器械没有遗漏后,她便对兔子逐层缝合切口。
切口缝合完后,她举起双手,“手术结束,患者送入复苏室等待复苏。”
肖金泉连连点头,“好,不错。”
简单的三个字,表达出他对姜隐手术技能的认可。
姜隐看向肖金泉,微微一笑。
肖金泉也朝她微笑,然后走开了。
林绪之将肖金泉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肖金泉对姜隐产生好感了。
他轻轻地吁出一口气,为姜隐感到高兴。
“姜医生,可以啊!”卫凌风对姜隐竖起一个大拇指,“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手术很厉害。”
“哪里。”姜隐低头淡淡一笑。
被忽视的高怡晨嘟起了嘴巴,扯下手套扔到手术台上。
“没劲。”她嘟囔一声。
她抬头,见林绪之一直盯着姜隐看,她撇撇嘴,不太开心地拉了一下他。
“师兄。”
“嗯?”林绪之垂眸看她。
“师姐是主治医师,我还只是一个住院医师。”
她的意思是,姜隐做手术稳扎稳打是因为她的级别高一点。
林绪之笑笑,不说话。
论年纪,姜隐只比高怡晨大一岁。
林绪之知道,姜隐和高怡晨的差别在于两个人的心思不同,前者一门心思扑在医学研究上,后者只是将医生当做一份有着被敬仰的职业而已,哪怕一辈子做一名住院医师,高怡晨也并不在乎。
也正是因为这个,林绪之才更佩服姜隐——她没有在学业上深造,但她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医学工作当中。
*
因为姜隐在第一场手术中技压高怡晨,让高怡晨在林绪之面前丢了一点小脸面,中午吃饭的时候,高怡晨特地避开了姜隐,拉着林绪之独自用餐。
高怡晨的做法也顺了姜隐的意,姜隐对林绪之如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得。
姜隐和卫凌风坐在距离林绪之、高怡晨三米远的位置用餐。
高怡晨的朝向正好斜对着姜隐那一桌,她的视野可以越过林绪之的肩膀看到姜隐那桌的情况。
高怡晨吃到一半,看到姜隐正和卫凌风说说笑笑,她大概心里还是觉得丢脸。
她索性放下筷子,认真地询问林绪之:“师兄,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比不上姜师姐?”
林绪之头也不抬,兀自吃饭,“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
这句话,正好让高怡晨有了一个主意。
她微微一笑,“是呀,做手术是师姐的长项,但是师姐也有短处。”
不等林绪之回答,高怡晨凑过脸去,压低声音道:“师兄,你知道姜师姐以前在泽州中心医院的时候,差点惹上官司吗?”
林绪之夹菜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来。
高怡晨以为他来了兴致,讲得更起劲了,“那件事,整个泽州中心医院都闹得沸沸扬扬的。”
“什么事情?”
“说起来,也还是姜师姐自己多管闲事。”高怡晨佯装很惋惜的样子,“那天正好是姜师姐值班,秋天嘛,小孩子患流感的特别多,儿科人满为患呀!说到底啊,还是师姐太善良了,帮一个家属抱了一下患流感的小孩,结果,那小孩后来病情加重转ICU了,家属开始讹人,就讹上姜师姐了,说是师姐那一抱耽误了那个小孩的病情。”
高怡晨把姜隐半年前医闹的事当做谈资一样说给林绪之听,并没有注意到林绪之眼底神色沉了沉。
高怡晨一边吃菜,一边轻声笑着。
她见林绪之不回应,以为他不感兴趣。
“也是,你是不喜欢听这些八卦的,想必姜师姐的事情你更不在意了。”她自言自语。
林绪之倒是难得的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年前吧,去年秋季的事儿。”
“后来呢?”
“什么?”
“这件事后来怎么解决的?”
高怡晨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稀奇道:“师兄,你居然感兴趣?”
“嗯。”
“后来啊。”高怡晨托腮想了想,“后来,好像是住ICU的小孩恢复过来了,家属经过院方的劝导,不起诉姜师姐了。”
林绪之听了,不再说话。
吃过午饭,高怡晨想叫林绪之陪她去外面买咖啡。
林绪之说:“下午那两场手术实操,我要再看看资料。”
高怡晨见他不愿意去买咖啡,她也失去了兴趣,怏怏回了宿舍楼歇息。
宿舍里,林绪之看不进去资料,坐在书桌前发呆。
半晌,他才给赵苏凝打了个电话。
“嘟嘟”两声,电话接通。
电话那头的赵苏凝很意外他的来电,“绪之?”
“是我。”
“你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我在甘肃。”
“嗯……”赵苏凝语气如常。
林绪之从她的口吻中听出来她并不意外自己在何处。
“你知道吧?”
“什么?”
“你知道我在甘肃,音音告诉你的?”
赵苏凝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半晌,她问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还是不知道,当初音音为什么要到甘肃医疗帮扶?”
赵苏凝更加纳闷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因为音音她不开心,所以她才到甘肃去散心的。”
“真实的理由呢?她为什么会不开心?”
赵苏凝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得这么细致。
但随即,她反问道:“音音为什么会不开心,不是应该问你吗?”
“苏凝,告诉我,她怎么了?”
“你想知道什么?”
“她到底是为什么才这么不开心的?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吗?”
赵苏凝察觉到什么,问道:“谁告诉你的?”
“是真的吗?”
“什么?”
“医闹?”
赵苏凝沉默。
她的沉默就是默认。
林绪之知道了答案。
原来高怡晨说的都是真的。
“她为什么不和家里面说?”林绪之问。
赵苏凝笑了一下,很苦涩,“你让她怎么说?她没有背景,她只有她自己,即便是真的惹上官司了,那也是她一个人默默担着。更何况,你也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在这种状况下,她只能自渡,而为了不让自己被逼疯,她选择逃到千里之外的西北。”
林绪之再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苏凝反问:“怎么告诉你?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林绪之被问得哑口无言。
两人在电话里皆是缄默。
半晌,林绪之挂了电话。
他抬起手指撑住额头,忽然觉得浑身疲乏。
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难受。
如果他知道分别的这几年,他的音音会变成另一副让他陌生的模样,他绝对不会抢走出国深造的名额。
*
下午,腹腔镜下肾切除术和腹腔镜下肠吻合术这两场实操分别由林绪之和卫凌风来主刀。
林绪之作为实习医生,还没有真正在手术中主过刀,但是模拟过和观摩过,平日里学习的资料不下百次,这次活体动物手术实操,给了林绪之真实的临床操作手感。
他一向是个稳重的人,因而他在手术中的操作也是十分扎实。
兔子麻醉后,林绪之非常熟练的给它消毒、铺巾,沿着兔子肾脏所在处切口入路。紧接着,他用胸撑撑开切口,腹腔镜下游离切除腹膜外脂肪,并纵行切开肾周围筋膜,使其向上充分暴露肾脏……
他的操作手法比姜隐更加“快准狠”。
姜隐看得凝起眼神,林绪之这还是在没有主刀过的情况下,能将模拟实操做得如此顺滑,这要是以后有了主刀机会,不定是个什么“狠角色”。
卫凌风看得聚精会神,甚至悄声询问姜隐:“这位林医生真的还只是实习医生吗?”
姜隐悄咪咪与他咬耳朵,“你也不相信他只是一名实习医生吧?”
“厉害。”卫凌风叹道。
一旁的高怡晨听到他们的接耳声,格外自豪。
“师兄可是国外深造回来的。”她插入他们之间的谈话。
过了一会儿,他们再看大屏幕上,林绪之已经到了肾蒂的处理操作上,他用电刀轻轻解剖肾脏搏动区域,进行切断……
肖金泉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到了他们身后,一直看着大屏幕上林绪之的手术操作影像。
等到林绪之开始缝合的时候,他又静悄悄离开了。
林绪之的一整场手术操作下来,非常完美。
见到心爱之人的技能高超,高怡晨更为骄傲,林绪之摘手套的时候,高怡晨差点黏上去。
林绪之侧身避开她,“有血迹。”
高怡晨这才收敛了花痴的动作。
姜隐也是蛮稀奇高怡晨的,竟然当众不避讳对林绪之的爱慕之情。
她忍不住摇摇头。
林绪之脱下手套,抬眼的时候,看到姜隐摇头的表情,他眼底一沉,但不动声色地说了句:“我在实习中,这场实操让你们见笑了。”
他的谦逊反倒让卫凌风对他更有好感了。
“林医生,以后会不得了的。”
“哪里。”
姜隐不说话。
林绪之看向她:“以后多交流。”
顿了顿,补充道:“泌尿外科专业上。”
姜隐礼貌地笑笑,“大概是没机会的,我们不在一家医院,也不在一个城市,不太会有相交的机会。”
言下之意,他们的人生已经变成了两条平行线,此后再无瓜葛。
林绪之不在意她话里有话的嘲讽。
倒是高怡晨,接话道:“是啊,毕竟不在一座城市,想要交流起来很困难,也就现在这次培训班,我们大家才能聚在一起。等到培训结束,我们又要各自散落在天南地北了。”
高怡晨意味深长地看着姜隐。
姜隐淡笑一声。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卫凌风不知他们三人之间的错综关系,笑眯眯道:“第三场腹腔镜下肠吻合术,我还需要你们辅助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