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雨雪天气过去后，四月份天空开始放晴。
但随着晴空一起来的，还有沙尘天气。
整个小镇都是灰黄灰黄的。
行人出门都戴着口罩甚至是防风目镜，包裹得严严实实。
姜隐办公室外的海棠树被三月底的风雪打落了花蕾，此刻只剩下了枝叶，枝叶又被四月的沙尘天气蒙上了一层沙土，看起来灰扑扑的。
姜隐心想，得下一场雨，这颗树才能绿光发亮，漂亮而充满生机。
上午有病人，姜隐接待了两名尿路感染的患者。
一系列化验和诊断后，姜隐开医嘱，并叮嘱病人多喝水多排尿，然后开了一盒左氧氟沙星。
刘秋琳在服务台写护理记录，突然听到孙伟贤喊她到办公室。
她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跟过去。
半晌，她才又重新回来，敲响了姜隐的门扉。
“姜医生。”
“进来。”
刘秋琳推门进去，苦着一张脸，“姜医生。”
姜隐见她这副表情，问道：“怎么了，这是？”
“告诉你一个消息，我要被调到卫生服务站去了。”
“什么？”姜隐诧异，“谁把你调过去的？”
“孙主任，刚找我谈话了，姚医生他退休了，昨天已经转到周家村卫生服务站去了。孙主任说是接下来一个月他要和儿科的沈医生、尚雅姐一起去周家村卫生服务站，叫我也去，组成一支下乡医疗帮扶队伍。”
姜隐倒是知道下乡的事情，但是不知道这么快。
她还有两个培训的活儿要做，不然她也应该跟着下乡去的。
既然孙伟贤安排了，那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一下头，“那就听从孙主任的安排吧。”
“那我可就去了啊，姜医生。”
“行，你去吧。”
相比较姜隐平淡的情绪，刘秋琳倒有点舍不得姜隐。
她叮嘱道：“姜医生，我明天就要跟着去周家村了，你一个人在卫生院看诊，值班什么的，要注意安全，还有，绿茶性寒，要少喝。”
姜隐笑道：“你才去一个月，没大碍的，过去后跟着主任们多学学。”
“我知道的，姜医生。”
因着姚立永光荣退休，孙伟贤等人将帮扶姚立永做好卫生服务站的基层工作，姚立永为表感谢之情，特地请他们吃了一顿晚饭。
周家村有一家苍松土菜馆，是村里老乡自己开的，味道很正宗。
村里的卫生服务站就在这家土菜馆斜对面。
姚立永带孙伟贤、沈越晖、姜隐一行人边走边介绍这个小村落。
此时华灯初上，但村里没有路灯，他们循着脚下的水泥路一直往前，拿手机的手电筒亮光照映着前方的道路和周围的环境。
村里人歇得早，这会儿，不过六点，天色暗沉，大部分人家都关起了大门。
唯有野猫躲在灌木从中叫唤，哪家养的土狗在门前边躲边叫唤，“汪汪”几声，反倒给这个小村子增添了一股子烟火气息。
土菜馆门前，亮着灯光，一色暖黄，流淌到门前的小路上，显得很温馨。
有一个年轻的扎着马尾的小姑娘站在门前等候着。
姚立永带人走近了，小姑娘就朝他们扬起手臂打招呼。
姚立永朝着小姑娘一指，对孙伟贤等人介绍：“这个女娃娃，就是周慧妹，老周的女儿，我给卫生站早早招来的一名村医。”
众人都知道这个周家村的小女村医。
待走到跟前，周慧妹对着大家露齿一笑，“各位老师好，我叫周慧妹，是周家村卫生服务站的实习村医。”
众人友善地点头微笑。
姚立永请他们进菜馆里。
包间已经备好，众人进去后落座。
周慧妹拿出一个菜单给他们，“各位老师，看看想吃点啥。”
“都行，都行，你点吧。”孙伟贤推让。
“老师，看一看吧，这里都是咱们苍松县的特色菜。”
“那，有哪些特色菜，你给我们推荐推荐。”沈越晖道。
周慧妹当即给他们介绍，指着菜单上的菜一道道推荐道：“老师，这是苍松柴火鸡，这个鸡是采用苍松县北部腾格里沙漠绿洲的苍松土鸡，不是大城市里鸡场饲养的速成鸡肉哈，是咱们这里的真土鸡。”
“腾格里沙漠，这个我们知道。”沈越晖觉得新鲜，“这沙漠绿洲，是个什么地方？”
“库漠丘林场。”姜隐说。
周慧妹眼里一亮，“老师，您知道啊？”
姜隐浅笑，“中国治沙的典范林场。”
她能不知道吗？她差点在那里的沙漠迷失了方向，卷入沙尘暴之中。
盛原，就是来自那里。
周慧妹笑道：“老师，您是看过历史吧。”
“只是恰好知道一点而已。”
姜隐不是谦虚，她是真的从和盛原的相遇中，知道这浅薄的关于腾格里沙漠和那座林场的由来。
周慧妹朝她竖起大拇指，随后继续介绍特色菜，“还有这一道，栀子面，必点的菜品。”
配图是一碗鲜艳的臊子汤。
尚雅仔细瞧了瞧，问道：“这个面汤，放了栀子花吗？”
“老师，这面汤里没有栀子花，之所以叫栀子面，是因为它形似栀子树的果实。”
“还有呢？”
“还有这些，咱们苍松县的卤肉很有名，还有卤猪蹄、卤排骨。”
众人听得有趣，都乐呵呵的，让周慧妹看着点一些。
反正不管吃什么，只要是本地地道菜，他们吃着都新鲜好吃。
周慧妹拿铅笔勾了几样，交给店家先去烧了。
姚立永给大家伙儿上茶水。
张若明赶紧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茶壶，“姚医生，你坐，我来倒吧。”
倒完茶水，众人坐下，开始闲谈。
姚立永先给大家伙儿介绍周慧妹。
“这是慧妹，目前呢正在学习中，她原来是护士专业的，被我挖了过来，才变成村医了。以后，还请大家多帮助她学习，好为咱们村的百姓们服务啊。”
“年轻人，不错，不错。”孙伟贤知道当下农村卫生服务站的困境，夸赞周慧妹道：“现在这年头，没人愿意做村医，也没人愿意一直待在村子里头耗掉青春，可偏偏呢，村里的老人们需要的正是一批有新鲜血液的年轻人。慧妹不错，肯做，肯学，肯干，以后会是一名好村医。”
“还得是本地人啊，这外地人啊，一是招不到，二是待不久啊。”
孙伟贤以茶代酒，先敬了姚立永一杯，“来，姚医生，先敬敬你，你不容易啊。”
姚立永与他碰杯，“孙主任，从明天开始，可要辛苦你们了，慧妹也要麻烦你们照顾了。”
众人举杯，一起干了。
菜馆里的菜烧得快，上菜也快。
一道面食拌小菜端上来，白白绿绿的清淡菜，让众人好奇这是什么。
“动筷，大家吃。”姚立永招呼。
沈越晖尝了一口，吃到滑溜爽口的小面棒，稀奇道：“这是什么？酸香可口，好吃呀！”
“这是青稞面搓鱼子。”周慧妹介绍。
“青稞面？”刘秋琳夹起一筷子白色的小面棒，“这是青稞面啊？我还以为是菌菇呢。”
她尝了一口，眼睛眯起来，“还真是，好吃。”
其他的菜陆陆续续上来。
姚立永还给大家点了黄米稠饭。
“黄米稠饭？这又是什么？”尚雅问。
“这是咱们一个地方的特色饮食，和普通的白米饭不一样。”周慧妹充当“美食家”，继续为大家介绍。“黄米稠饭呢，是先将山药去皮切成丁，下锅先煮熟，然后再加黄米倒进去，和山药一起煮烂，把多的汤汁清出来，用慢火煨，倒入面粉，搅匀，就可以了。吃的时候呢，可以配点小菜上去一起吃，可美味了。”
尚雅听了，打趣道：“慧妹，我觉得吧，要是哪天你不想当村医了，你可以去当个导游，或者做个美食家，专门介绍苍松县的美食。”
“现在网上的美食博主不是很多吗，很多都火出圈了。”沈越晖说，“不是有一些川渝地区的，少数民族，还有云南地区的，基于地域文化的差异性，观众喜欢，喜欢这些不同美食的历史、文化、营养方面的知识。对于网友来说呢，会更加丰富了他们的屏幕体验，也可以补充相关的餐饮知识。”
“这可以哦，确实可以的！”尚雅点头认可，“那个什么，李什么七，她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啊。慧妹，你也可以做副业啊，你的介绍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西北女村医的业余美食介绍！”
“哈？”周慧妹可从来没想过这一条路。
尚雅见她一脸迷茫，解说道：“其实它的本质是什么呢，就一句话。”
众人都饶有兴趣地听她讲解。
沈越晖捧哏：“哪句话？”
尚雅看着众人，一字一句道：“美食结合传统文化，解锁流量新密码。”
众人恍然，乍一听，倒像是那么回事。
刘秋琳忍不住问道：“尚雅姐，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网上啊，怎么，你们都不上网啊？”
沈越晖吃菜，“医护行业，哪有时间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所以你活该一辈子做儿科医生。”
“哎，尚雅，你……”沈越晖急了，放下筷子瞪着尚雅。
尚雅扬眉，“你就说你服不服？”
“那我也没见你发展什么副业，你别光说我，你行吗？”
“我不行啊。”尚雅大方摊摊手，“所以我要把我的想法传授给年轻的慧妹，她这不正好吗，天时地利人和啊。”
周慧妹哪会想这些啊，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的，老师们，你们可别取笑我了。我啊，能在村子里把村医这个工作做好，就已经很好了。”
姜隐闻言，看了她一眼。
她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姚立永会看上周慧妹做村医了，因为周慧妹作为本地人，上过学，读过书，但没能走出地域性的传统思想枷锁。
周慧妹踏实、肯干，这是优点，但是受到基础资源的限制，也让他们这一批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很大一部分有种压抑的无奈感。
难的不是改变资源现状，而是改变根深蒂固的思想。
端上来的柴火鸡很好吃，是猛火油沸入锅的，加入了花椒、胡椒、青椒、葱丝，一点腥味都没有，土鸡肉质细嫩，纤维适中，味道淳美悠长，特别鲜香。
但是，姜隐一点辣都吃不了，哪怕柴火鸡这道微微鲜辣的特色菜，她吃了几块，鼻子开始起热气，她拿纸巾擤了一下鼻涕，额头开始冒汗。
她连忙喝了一口茶水。
饭到一半，众人开始三三两两结对聊天。
姜隐本不想说话，只想安静干饭。
孙伟贤朝她举了举茶杯，“小姜医生。”
姜隐立马抬头，“主任。”
“来，敬你一杯，小姜医生。”
姜隐连忙举起茶杯，“谢谢主任。”
“工作上，最近有什么新想法吗？”孙伟贤笑眯眯问道。
姜隐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一切按照老样子开展。”
“是这样的，我呢，最近接到一个通知，市里想要举办一个全省泌尿外科腹腔镜微创技术规范化培训班，初步定于下个月，甘院长呢，和我商量了一下，我们想，这个培训班，你也去参加一下，我认为，对你是有好处的。”
姜隐颇为惊讶，“是关于哪方面的培训？”
“这次培训是以腹腔镜手术和机器人操作理论为主，是为了推动甘肃省泌尿外科腹腔镜及单孔机器人技术的普及和应用。”
“机器人操作？”
姜隐心里动容，这正是她想学习的一门技术。
孙伟贤见她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知道她心动了，“下周我把名单报上去，小姜医生，好好学习。”
“谢谢孙主任。”
姜隐敬了孙伟贤一杯。
聊到嗨处，孙伟贤又说：“还有一个事情，听说市里准备邀请杭城东港医院的专家来授课。”
“谁啊？”姜隐没想到市里会“大动干戈”。
“肖金泉，肖教授。”
姜隐讶然，肖金泉教授正是原来顾云婕想要推荐姜隐认识的杭城东港医院的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