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宣微沉的眼眸乍然一亮,整个人都变得锐利起来。
“嗯。”意外地,他没有否认,像是从鼻子里发出的气音。
“是谁?”
没有回答。
“他叫什么?”方辰身子稍稍前倾。
半晌,空气中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喟叹。
“钟楚河。”严宣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仿佛念出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段尘封已久、不愿提及的回忆。
它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随着呵出来的白气迅速消弭在空中。
钟楚河。方辰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用不同的声调、不同的音节、不同的语气。
不知道是因为念得次数过多,竟然滋生起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他应该熟悉吗。
心中的困惑涌到喉咙,方辰脱口而出,“你曾经说,当深潜者是为了拯救一个很重要的人,也是他吗?”
严宣保持着单手插兜的姿势,移开视线,嘴唇蠕动。
他究竟有没有说话,方辰不太确定。
因为呼啸的狂风正撕扯着万物,掩盖了一切,在耳畔划出阵阵爆鸣。
在这种环境下哪怕彼此近在咫尺,也不得不眯起眼睛,保持高度注意。
一不留神,重要信息就会被风裹挟而走。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指尖都有些僵凉。
方辰耸耸肩,轻笑着,“不想说就算了。”
“是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的声音。
严宣再次回望过来,瞳孔映照着许多无法揣测的情绪,无奈中带着柔和。
也就在这一瞬,方辰感觉面前之人尤为清晰真实。
他并不是对所有事都漫不经心,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会感到悲痛和压抑的人。
方辰很想再刨根问底的追究下去。
比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钟楚河现在人在哪里,为什么要救他。
但总感觉严宣每回答一次,眼里的痛苦就会加深一分,呼吸就会停滞一刻。
这些问题累积起来,像是看不见的乌云,层层堆积,将眸中最后一丝亮光遮盖。
方辰这才发觉自己有点逾越了。
按照现实时间来算,他们明明才认识不到一周,就这样盘查户口询问对方过往实在不礼貌。
有种把严防死守的秘密,不顾后果扒开的粗暴感。
“我就随便问问,睡一觉就忘了。”方辰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
只是这次,严宣没有再笑着回应。
“是吗,可我回答的很认真。”
绅士低头把玩着手上的银戒,中指和无名指分别各有一只,看起来像是一对的。
微风将沉闷的低语送进耳边。
“我希望你能记住。”
“不要再忘记了。”
说完,他重新扬了扬眉毛,恢复到往常慵懒的姿态,绕过方辰径直走进了眼镜店。
“还愣着干嘛,马上就关门了。”
......
等到回家后已经将近午夜。
简单洗漱完毕,方辰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深潜者官网搜索有关钟楚河的信息,本来只是不抱希望的下意识行为,可没想到还真找到了这个ID。
当灰色头像骤然跳入眼帘的时候,心脏倏地漏了一拍。
钟楚河最后一次上线是在三年前。
他保持着每隔两三天就下次副本的极高频率和百分百通关战绩一度位列巅峰榜榜首,成为众人谈论、敬仰的对象,收获诸多粉丝。
然后在某一天,忽然销声匿迹。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再厉害的老将也会有破绽。于是便有人猜测这位大佬在过超S难度的游戏时,不慎失手,永远留在了桥对岸。
但也有人说他其实还活着,只是不再当深潜者了而已。
一时间众说纷纭。
几年前还有很多讨论钟楚河的帖子,只是随着时光流逝,这个名字逐渐淡出了大家视野。
深潜者是高危职业,稍不留神就可能命丧黄泉,需要源源不断补充新鲜血液,巅峰榜每个月都会更新,上面的面孔增增减减,人员更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捧出新的翘楚。
钟楚河也跟那些迷失在怪异游戏中的人一样,成为焦点、轰动一时,被追捧然后被淡忘,再也无人提及。
从始至终,没有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创始人Z混在普通深潜者之中,像个无情的刷本机器,日常就是机械地过桥,通关,修整,再过桥。不过在钟楚河频繁下副本的那段时间,全国范围怪异侵染骤减,也是难得和平了一些日子。
方辰又调出自己的个人信息,通关了一个D级救援副本后,整个排行只慢悠悠往上晃了10名,连挤进巅峰榜都遥遥无期,更别提多年蝉联榜首,那实力得有多强横才能做到。
寂静的黑夜里,屏幕散发出柔和的光,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射在瞳孔里。
方辰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恨不得将所有相关的信息都搜了一遍。
只是这位创始人没有发表任何帖子,所有跟其有关的信息只有三年前的战绩记录以及旁人口中的谈资。
指尖缓慢移动,忽然,肩膀绷直了一瞬。
他发现钟楚河最后上线时间跟严宣的静默期完美吻合。
由过桥的频率和通关情况能大致推测,二人之前一直并肩作战,且在某个节点后,同时丢失音讯。
只是严宣回归了,但钟楚河依然下落不明。
还是有些在意。
眼前一阵模糊。
兴许是电子屏幕盯久了,出现了视觉疲劳,眼中有些斑斑点点的黑色物块一闪而过。
忽然,手机弹出了一则晚间新闻。
魔术巡演事故突发,观众惨死舞台,似乎是早有预谋?
方辰眯起眼睛,不用点进去看就知道媒体捕风捉影得有多离谱。
这种添油加醋的恶意引导,肯定会酿成舆论一边倒的状况。
也不知道明天会发酵成什么样子。
他来回捏着鼻梁,扔下手机,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床上。
意识朦胧间,再次回想起今天的圆桌游戏。
当骇的经历有时虚幻的像个梦境。
偶尔在上网时,他还会特意去找几年前某组织对自己假身份发布的悬赏令,以此来佐证那段真实存在的时光。
一个账户、一串密码、一个几行字的信息就可以卖到几百万甚至千万的价格。
从业多年没有暴露过自身任何线索,在雇主和目标之间切换,游刃有余。
对于这种偷偷摸摸的“盗窃”生活,他早已得心应手。
甚至觉得这世界无聊到有些空虚,没有任何挑战。
直到某天,一个男人找到了他。
对方身穿笔挺的白色西装,高挑的身子直接把地下室大门堵得死死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却十分随和。
紧接着,整个房间轰隆炸响,大脑一片嗡鸣,爆炸的冲击波将玻璃震成碎片,四下飞溅,如刀子般划破皮肤、镶进肉里。
疼痛顺着神经蔓延至全身。
不过仔细回味,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内心充斥着种强烈的情绪,不是恐惧、不是焦急,而是终于有点意思了的期待。
对,是期待感。
等一下!方辰眉毛微拧。
当快递员太久了,原来自己在“改邪归正”之前,居然是这副样子?
荒唐的有些不真实,又有些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