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花最后还是没能簪上阿赫雅的发鬓。
小狼玩到了黄昏,才恋恋不舍地与阿赫雅分别,回到主帐里用膳。
阿赫雅则婉拒了臧塔相送的请求,自己骑着马,慢悠悠地溜达回了王都,一掀帘子,就正正对上了三双发亮的眼睛。
阿赫雅绷着脸,后退了一步,把帘子重新放下。
“你出去干什么啊!”阿瑟斯几乎是在嚎,“进来进来!我们等你半天了!”
王都里不缺帐篷,玉钩作为北戎的贵,自然是单独居住,就住在阿赫雅旁边。
因此,这些日子,她还是时不时地跑到阿赫雅的帐中蹭饭。
玉钩在,阿瑟斯自然也就厚着脸皮贴了过来,加上柳奴,阿赫雅的帐中每顿饭都格外热闹,活像是什么小宴的场合。
阿赫雅叹了口气,一边走入帐中,一边瞥了阿瑟斯一眼,毫不气:“别乱叫,不然就出去自己吃。”
阿瑟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我还没说话呢!”
“已经吵到我的眼睛了。”阿赫雅面无表情,自顾自在上首坐下。
阿瑟斯委屈又愤怒,恨不得站起来转两个圈,到底还是忍辱负重,咽下了这口气:“你去找臧塔了?有人说看见你们一起放纸鸢……”
“准确地说,我是去找小狼。”阿赫雅温柔地勾唇,“你有什么意见吗?”
他哪儿敢有意见?
阿瑟斯顶着阿赫雅的眼神,默默地闭上了嘴巴,自闭地蹭到玉钩身边。
伸手,戳戳。
“你不帮我说话吗?”他小声道,语气非常夸张,“你亲完我,就对我这个态度?”
不帮自己,说句话也行。
主要是说句话——阿瑟斯想,玉钩已经很多天不理他了。
玉钩心如磐石:“对。”
她把阿瑟斯推回他的座位上,瞥了他一眼:“我是不负责任的人渣,别找我。”
说完,又不理会阿瑟斯了。
阿瑟斯唉声叹气,目光在玉钩和阿赫雅之间巡了一圈,总觉得自己北戎王的威严在这帐中就像是纸糊的——有,但只有薄薄一点。
说话间,侍从们已经将今夜的晚膳捧了上来。
阿瑟斯一眼就看见绿油油的菜,嫌弃地皱起眉头:“怎么天天有菜叶子……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脸都绿了。”
他从小就挑食,只爱吃肉,不爱吃菜。
“王上。”那上菜的侍从低着头,毕恭毕敬,“这是昆勒部臧塔小将军送来的,所以每日都有。”
玉钩挑眉,忍不住戏谑地笑:“这都开春了,也不缺这些,怎么还日日送来?”
她抬起头,打趣的目光落在阿赫雅身上。
阿赫雅还没说话,阿瑟斯就先沉不住气了:“什么开春?什么日日……啊?你们背着我暗度陈仓?”
“书读得不好,就先不要滥用成语。”阿赫雅瞪了他一眼,简单地解释,“冬日只有肉食,臧塔大约怕我不适应,送了些野菜来。”
柳奴托着下巴,微微挑眉,补充:“从入王都送到今日,特地跑马一个时辰去摘。”
如今开春,野菜也正是最丰富美味的时候,这点绿色自然不显眼。
但冬天里能有这份心意,可是十分难得了。
阿瑟斯满意地点点头:“那还算不错,可以考虑留下来。”
他就喜欢这种懂事,会照顾人的。
反正都比大胥那个狗皇帝好。
他如此想着,完全不知道他心里腹诽的狗皇帝就与他隔着一面帐布,沉默地听着帐内的交流,拳头捏得死紧。
不就是一盘野菜?
他冷冷地盯着那顶帐篷,目光锐利,像是能穿透厚厚的屏障,看见里面的人。
“周忠。”他低声唤。
身着北戎服饰,显然已经融入进来的周忠从暗处走出:“奴在。”
“传令暗卫,让他们每日送一篮鲜果过来,用黑风鹰。”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下了一个极为普通的命令。
却让周忠险些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
千里迢迢,从大胥送一篮鲜果到北戎……还用上传递紧急军务的黑风鹰?
这是哪个昏君占了他主子的身体?
周忠心中一片惊涛骇浪,目光呆滞,半天说不出话。
谢桀却半分余光都没有分给他,继续问:“你身上带什么精贵漂亮的簪钗没有?”
出门做事,黄金白银自然是硬通货,但有时候,这些漂亮的玩意儿更能收买人心。
尤其是在北戎。
谢桀不信周忠这个人精没有半分准备,瞥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凉意:“回去十倍补给你。”
周忠立即眉开眼笑,咳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了一支珍珠钗递出去,口中还道:“奴能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是替陛下带着的,还有什么补不补?折煞奴了。”
谢桀没说话,似笑非笑地睨去一眼,打量了那只珍珠钗一会儿。
看得出是宫中御造处的手艺,南海进宫的东珠为主,周围以小珠串联塑形,竟垒出了一只白凤凰,长长的尾羽垂落,随意一晃,便会摇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可堪入目。
谢桀微微颔首,比臧塔寒碜的野花好得多。
他满意地将珍珠钗收入手中,耐心地在帐外等待着时机。
直到谈话声渐渐消失了,周围安静下来,虫鸣与夜风相和,酿出一片宁静。
谢桀忽然站起身,避过巡视的守卫,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阿赫雅的帐中。
阿赫雅原本正翻着账册,清点丞相一族遗留的财物,面前的小案上便落了一只珍珠钗。
她微微蹙眉,抬起眼,正正对上谢桀的目光。
幽深的,像是压抑许多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开口,只是将珍珠钗拿起来,慢慢簪入阿赫雅的发鬓中。
阿赫雅忽而想起今日臧塔送的那支木簪和花,明白过来几分,扯了扯唇角:“你看见了?”
堂堂大胥的皇帝,竟真做起了窥探他人的事儿。
“这只珍珠钗与你正匹配。”谢桀避开了她的问题,含着几分隐忍,“不如朕命人将你宫中的妆奁送来北戎。”
“不用。”阿赫雅拔下那只珍珠钗,放回谢桀手上,望着他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冷硬,“我不喜欢。”
没说清楚,究竟是不喜欢东西,还是不喜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