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都知道了?”阿赫雅抵着谢桀的胸膛,目光清冷,直接而干脆:“我确实早就做好了打算。”
“淑妃杀害沅沅,我便要她一命偿一命。”她语气平静,“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很公平。”
“是吗?”谢桀猛然向前压低了一分,掐住阿赫雅的脖颈,强迫她抬起头,沉声质问,“只是为周沅沅报仇吗?”
“淑妃已死,沈家为泄愤,一力要求将小兰珠处以极刑。”他指尖用了些力气,在那块白腻软肉上烙下一个红痕,咬牙切齿,“如今天下皆知,北戎丞相派遣暗探入宫行刺,与朕结下大仇。”
“朕要么袖手北戎之事,要么……只能帮你的弟弟,北戎太子夺权。”谢桀气极反笑,“好一个一石二鸟,阿赫雅,你究竟算计了多少?”
阿赫雅袖中的指尖收紧,睫羽微颤,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含着悲哀:“是,我有私心。”
“那又如何?我不该有么?”她扣住谢桀的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你明知我与北戎丞相有血海深仇,明知我的颠沛流离都是拜谁所赐,不也只是作壁上观了么?”
“我说过,我从头到尾,想要的不过是公道。”阿赫雅自嘲地垂眸,“北戎丞相杀我父母,屠我族亲,逼我流亡,害我骨肉分离。你口口声声爱我,到头来,却还是接受了小兰珠。”
“你封她为昭仪,赐她入住琉珠阁时,可曾想过我的心情?”她嗤笑,“彼时彼刻,我还怀着你的孩子——谢桀,那个时候,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私心?”
谢桀被她问得哑然了一瞬:“朕只是想让你看清……”
“看清什么?看清我的身份,看清我不过是依附你而活的一株菟丝子?”阿赫雅讽刺地弯眼,“所以如今,你发现我也会有恨有怨,不能随你摆弄,便要大怒了?”
“可是陛下,你也得利了。你顺理成章诛杀淑妃,敲打沈家时,并没有手软啊。”
“阿赫雅!”谢桀的手指下意识合拢,似乎想要掐住她的脖子,又在感受到掌心的温度时忽地松开,“你这是欺君。”
阿赫雅反手握住他的手掌,猛然贴近自己的脖颈。
她的脉搏在血液流动中跳动,蓬勃着激烈的情绪。
“既是欺君,陛下为何不杀我?”她问。
谢桀咬紧了牙根,额上青筋跳动:“朕有时真恨不得……”
将她的心剖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肉做的。
然而他的手指收紧又松开,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只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胆大妄为,恣肆放纵,无非是认准了朕不会杀你。”
“阿赫雅,你机关算尽,从宛城便步步为营,攀附朕,不过是你复国的一条青云路。”谢桀一字一顿,“你当朕全然不知么?”
阿赫雅咬住下唇,缓缓闭上眼。
她没有回答。
这场戏演到终局,谁也说不清对错,数不清亏欠。
他们的情意本就是从欺骗而生,如两株荆棘缠绕,纠缠与伤害同时赋予,又怎能奢求得到一个善终?
琼枝殿中归于寂静,唯有炭火在炉中烧裂迸开,发出噼啪的声响。
仿若心碎。
谢桀呼吸粗重,死死地盯着阿赫雅的侧脸,忽而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陛下。”阿赫雅急促伸手,抓住谢桀的衣袖,像是想要示弱的挽留。
她张了张嘴,最后只哽咽着问出一句:“即便那些巧合都来源于我的设计,可这些日夜,每一瞬的悸动,每一回的耳鬓厮磨,生出的情意,难道全是假的么?”
她早已入戏。
阿赫雅眼角发红,固执地望着谢桀的背影,泪水盈盈泛开,汇成断珠,坠落着砸在他的手背上。
如同一把割肉的软刀,让谢桀心头闷痛。
他的喉咙有些发干,每吐出一个字都像酷刑,艰涩又痛苦:“不要再出琼枝殿了。”
在淑妃一事处理完毕之前,阿赫雅不能再出现在他人的目光中。
否则待到沈家反应过来,怒火倾泻之下,阿赫雅又岂能独善其身。
阿赫雅指尖颤了颤,沉默下去。
她一点一点地松开谢桀的衣袖,不舍又决绝,缓慢的动作掠过玄锦,仿佛一个吻。
那就是最后的告别。
“谨遵圣命。”阿赫雅的声音很轻,更多的却是释然。
她抬起脸,望着谢桀的背影,笑了一下:“我不会再出琼枝殿了。”
谢桀的昭妃,前世的阿赫雅,都会永远留在这里。
跟随这座承载了所有喜怒哀乐记忆的宫殿一起,付之一炬。
当夜,潜伏在皇宫的北戎暗探发难劫狱,与金吾卫打作一团,声东击西。
柳奴趁机潜入暗牢,把小兰珠提了出来。
阿赫雅早已换了一身简朴的宫人衣裳,等候多时,没有多做纠缠,便指挥柳奴将小兰珠打晕过去,换上自己的衣裳,扔在床上,作为替身。
哪怕烧得面目全非,这具尸体上残存的衣衫与发间的簪钗,也足够证明身份——
阿赫雅必须死在火场里,逃离皇宫的是北戎丞相的暗探,小兰珠。
火光冲天而起,将亭台楼阁染上血似的红,帷帐沾染火星,燎烧着破碎飞舞,仿若飞蛾扑向光焰。
金吾卫剿灭突袭的北戎暗探,便见琼枝殿被熊熊烈火包围,惊骇地分兵赶来灭火救人。
然而大火蔓延得太快,几成熯天炽地之势。
谢桀赶到时,琼枝殿已经淹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他脚步踉跄,几乎是跌跌撞撞冲到殿前,下意识便往火海里走去。
“陛下!”周忠连忙跪爬过去,抱住他的腿,疾声阻止,“火势太大,您不能去啊!”
“滚!”谢桀声音嘶哑,一脚踹开了周忠,思绪纷乱,最终只归于一个念头。
他得去救阿赫雅。
她刚为自己生下稷儿,身子尚且虚弱,这样大的火,她一定被吓到了。
一定是被吓到了……
谢桀缓步走向琼枝殿,脚下如同绑着千斤重的石头,喉头干涩得发疼,泛出腥甜。
他的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天旋地转,许许多多杂乱破碎的画面同时在脑海中盘旋闪回。
咚——
烧得漆黑的横梁砸在地上,轰然掀起飞灰与浓烟,阻拦了一切去路。
谢桀猛然呕出一口血,眼神空洞麻木,虚虚地凝望眼前让他头晕目眩的火光。
……阿赫雅。
这是你的报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