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雅索性开门见山:“今日昭宁心血来潮,要去望月湖畔散步,源于身旁的宫人挑动。”
“那位宫人名唤莳草。”她定定地望着淑妃,声音平静,却带着莫名的压迫力:“淑妃掌管宫闱多年,对宫人们广施恩惠,不知可曾听过她的名字?”
这话里带着八分的把握。
淑妃贸然上门,目的明确,无异于明晃晃地告诉阿赫雅:此事与她有关。
只是同样,她既然能如此有恃无恐,便是料定此事留不下半点痕迹。
淑妃轻笑:“我听不懂昭妃妹妹的话……莫不是要说昭宁身边的宫人照顾不力?那也是当罚的。”
她目光中泛着凉色,与阿赫雅对视,如一条吐信的蛇:“听闻昭宁身边的宫人都换了一轮——向来人不如故,新宫人们想体贴些,在主子面前多露几分脸,办错了事儿,也是人之常情。”
淑妃刻意在人不如故四个字上落了重音,饱含深意地轻笑了声:“只有照顾伺候了多年的人,才最了解,也最能体贴上意。”
阿赫雅指尖一顿,眸光微凝,冷意几乎溢出。
照顾了多年的人……
昭宁怕蛇,连自己这个与她日夜相处的人都不知道,淑妃却能利用这点,算计自己,原来是源于此。
谢缘君。
阿赫雅的耳边仿佛再次回想起昭宁的哭声,字字句句都如刀剑,割得人心头生疼。
除了将昭宁充作傀儡,教养了六年的谢缘君,还有谁能让昭宁如此害怕,拼了命地证明自己是乖巧听话的呢?
淑妃见阿赫雅的脸色冰冷下来,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成,不由得眯起了眼,语气中含着三分戏谑:“昭妃妹妹考虑得如何?本宫不如你有福气,膝下并无子女,若昭宁由本宫照料,必定能得到最好的东西……”
“淑妃说笑。”阿赫雅回过神来,冷冷凝视淑妃,“昭宁不是个物件,任你挑来挑去,决断去留,此事不用再提。”
“柳奴,送。”
柳奴上前一步,挡住了淑妃的目光,面无表情:“请。”
淑妃哼笑了一声,知道阿赫雅不松手,自己今日是带不走昭宁的,遮掩住眸底一分失望,缓步离开了琼枝殿。
阿赫雅的运气怎么就如此之好,这样一盘杀局下来,昭宁惊厥昏迷,她却毫发无伤。
淑妃微微侧眸,晦涩的目光扫过身后的殿门。
好在……也不算毫无收获。
只盼阿赫雅真如她表现出来那般在意昭宁,亲自往清凉殿,添上最后一把火。
否则,只凭一个青砚空口无凭的羞辱,谢缘君的杀意与戾气,还是不够重。
柳奴目送着淑妃离开了琼枝殿的地界,才收回警惕的目光,回到阿赫雅身边。
“就这样放过淑妃了?”柳奴沉声道。
淑妃这般毫不掩饰,几乎已经坐实了,此事即便不是她一手策划,也必定有她一份功劳。
阿赫雅取过帕子,在金盆中浸湿拧干,轻轻为昭宁擦拭额上因梦魇而沁出的冷汗,语气意味不明:“她做得滴水不漏啊。”
谁也不能证明那个在昭宁耳边嚼舌根的宫人与椒兰宫有关系,沾染了舞蛇香的衣裳又经过了太多人的手,即便从香料来源查,也只是大海捞针。
淑妃不就是看准了这些,才如此大张旗鼓地挑衅么?
阿赫雅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眸光幽暗。
然而宫中,从不是非得要有证据才能回击,既然此事定不了淑妃的罪,那以牙还牙,也是一种手段。
她抬眼,声音缓慢:“枭五。”
枭五半跪在地上,面具下的脸肃然紧绷。
便听阿赫雅轻笑了一声:“我想要你替我弄一笼的……毒蛇。”
正午,日光炽热如蒸。
谢桀下令让谢缘君苦修之后,清凉殿中的用度便被裁撤了个干净,即便天气再如何酷热,也是无冰可用的。
也就是清凉殿正如其名,既有树荫遮蔽,又临着水,槛窗开后,穿堂风过,也能将暑意散去几分。
谢缘君跪在佛像前,埋着头,面色阴沉,口中不住地喃喃:“就差了一点……”
就差一点,昭宁就能撞上阿赫雅了。
怎么偏偏半路杀出了一个贱婢,坏了她的好事。
殿门咣当打开,谢缘君一惊,下意识扭头看去,瞳孔微缩。
自己在心中诅咒毒骂了千百次的阿赫雅,竟然出现在了眼前。
阿赫雅朝外面讪笑的金吾卫略一点头,示意柳奴将门阖上,自顾自拖了一把椅子,在谢缘君十步外坐下。
“与淑妃合作,感觉如何?”阿赫雅唇角微翘,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家常闲话,却分明含着戾气。
金吾卫是谢桀的近卫不假,但其在明处,擢选也是从各军营中选出好手,调查过底细之后收编。
人不是孤立的个体。金吾卫们忠心不二,却也会有自己的私情,尤其军伍出身,少不得要有一两个曾有恩情,看重提拔的上官,能卖几分脸面。
淑妃母家世代为将,功勋赫赫,想要讨个人情,暗中见一见谢缘君这个阶下囚,自然不算难事。
就如此时此刻,阿赫雅也可以仗着身上的圣宠与腹中的皇嗣,光明正大地走入清凉殿。
阿赫雅眼神发暗,伸出手,在柳奴脚边的竹篓上点了点,似笑非笑:“你今日送了我好大一份惊喜,所以……我也准备了回礼。”
谢缘君身躯一颤,强撑着昂起下巴,试图回到从前威严的模样:“阿赫雅,你疯了不成?”
“我没兴趣与你多费口舌。”阿赫雅眼神一厉,猛然向前倾身,威迫感直逼而去,“我只问:你对昭宁做过什么?”
“为什么她对一条无毒的蛇,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阿赫雅指尖有些颤抖,更恶毒的猜测堵在喉咙中,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硌得她发疼。
谢缘君曾经用打压的手段试图控制昭宁。
那这种蛇……是否也曾经是惩罚的一部分?
谢缘君愣了一瞬,忽然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阿赫雅竟然在质问她。
“你不知道吗?”谢缘君仿佛抓到了能让阿赫雅疼痛愤怒的方法,疯魔一般,勾唇讽笑,“那我也不知道。”
这样的姿态……她分明毫无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