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欢笑正酣。
淑妃望着上首龙座上的身影,持着酒杯站起来,款款欠身:“陛下今日寿诞,妾敬陛下,愿陛下福寿齐天。”
谢桀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你有心了。”
淑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上笑意更加温柔恭顺:“妾的母家前些时日在京郊山里抓到了一只白虎,缟身如雪,都说‘王者德至鸟兽,则白虎动’,可见陛下是明君,才会有如此祥瑞现世。”
她话音刚落,底下便传来一阵惊呼,一群内侍抬着铁笼,在楼外空地上放下。
黑布掀动,一时虎啸震天。
即便是沈家,想要全须全尾地抓住这么一只白虎,不伤半点皮毛,恐怕也折损了不少人手。
此时由淑妃出面,向谢桀献礼,便是变相让她出了这个头,向谢桀邀宠。
阿赫雅持着筷箸的指尖一顿,眼神微动。
看来,淑妃受罚,掌宫之权被分走一事,已经让沈家沉不住气了。
这白虎祥瑞一出,其余人的贡礼都被压成了凡物,淑妃浅笑,望向谢桀的目光含着水光一般:“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皆是陛下之功,惟愿陛下万年。”
谢桀抬手,简明利落:“赏。”
淑妃脸上笑意更真切了几分,向谢桀福身谢了恩,给陆充媛使了个眼色。
陆充媛于是状若无意地开口:“不知昭妃娘娘给陛下准备了怎样的寿礼,不如叫我们也开开眼界?”
阿赫雅在大胥毫无根基,即便与林家交好,难道林衡还能放着自己的亲妹子不帮,去为阿赫雅费心搜集祥瑞珍宝,供她献礼?
没有家族在背后出力,仅凭着阿赫雅在宫中的那点东西,怎么可能拿得出与白虎相媲美的寿礼。
陆充媛心里清楚得很,却没有半点退意:“想来昭妃娘娘圣宠优渥,定比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强上万分。”
阿赫雅掀了掀眼皮,这话说得有意思,硬生生把她架起来了。
若自己拿出来的寿礼不如淑妃,岂不是配不上身上的圣眷?
阿赫雅唇角微勾,定定地凝视着陆充媛,直至她身体僵硬,才淡淡道:“没有。”
“昭妃娘娘何必自谦……”陆充媛还想说什么,却被阿赫雅打断。
阿赫雅指尖点在酒盏上,轻轻弹了弹,发出一阵悦耳的叮啷声:“本宫是说……本宫没有备什么寿礼。”
她偏过头,望向谢桀,故意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做作的怯意:“陛下会怪我么?”
她如此说着,桌案遮掩下的指尖却径直攀上了谢桀的腿,轻轻勾动。
胆大包天,有哪里像是怕被责怪的意思?
谢桀顿了顿,无奈地握紧了她的手指,投去一个幽沉的眼神,含着危险意味。
阿赫雅轻哼了一声,半点不惧,反而弯着眉眼,催促道:“说呀。”
谢桀揉了揉眉心,只好无奈道:“不怪。”
陆充媛看着两人打情骂俏的模样,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了,勉强地扯着唇角,向淑妃望去。
淑妃的眼底也带着几分沉色,指尖攥紧了帕子。
阿赫雅如此光明正大地承认没有准备寿礼,反而避开了与白虎祥瑞的对比,叫她原本备好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淑妃抿紧了唇,忽而看向陆充媛,轻斥了一句:“昭妃妹妹初入宫闱,自己都尚未站稳脚跟,岂能与你相比?”
她向阿赫雅露出了一个包容的温和笑容来:“你头一回过万寿节,不知宫妃也要献礼,也是情理之中,不如便饮一杯薄酒,权尽心意了。”
薄酒?
阿赫雅挑眉,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万寿节大宴上的酒,自然都是最好的,即便是妃嫔们的果酒,也都较平常喝的要烈上不少。
一杯两杯尚且还好……只是看淑妃这个架势,怕是自己开了头,便还有不知多少的敬酒在后头等着,直至将自己灌醉失态。
谢桀皱着眉头,目光落在阿赫雅面前的酒盏上,朝周忠投去了一个冷眼。
阿赫雅有孕在身,如何能喝得了酒?这糊涂奴才,竟没有将酒盏撤下去。
周忠苦笑着垂头。
万寿节大宴,陛下势必要行酒的,若是撤走酒盏,届时阿赫雅姑娘岂不是手中空空?
但他也不能跟主子辩驳,只好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一边压低了声音:“娘娘且别喝,奴这就让人去换酸梅汤来。”
阿赫雅久久不动,底下妃嫔们已经沉不住气了。
白美人捂着唇,似是叹息,幽幽道:“昭妃娘娘莫不是连一杯薄酒都不愿敬陛下……若是妾有这福分,就是这酒中有毒,也是要不会犹豫的。”
周沅沅闻言冷笑:“白美人一片丹心,可惜空口无凭,不如试试?”
这种事情怎么试?
白美人一时哽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偏生这时候,身后伺候的宫人真端了一杯酒上来。
白美人僵硬地抬头,就对上谢桀含着戾气,似笑非笑的脸,背后一阵又一阵地发凉。
这……陛下不会真赐了一杯毒酒下来吧?
白美人心里打鼓,以谢桀的脾性,并不是全无可能。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但那酒盏似乎有千斤重,叫她怎么也端不起来。
宴上气氛一时凝滞,直至一阵干呕声,打破了寂静。
阿赫雅放下捂着唇的帕子,将柳奴递过来的酸梅子含在口中,才缓和了几分脸色。
她对上淑妃不可置信,又惊又怒的眼神,极快地蹙眉又展开。
这孩子,闹得真是不合时宜。
如今淑妃起了疑心,瞒是瞒不住的,不如大大方方揭开来,反能让淑妃投鼠忌器。
“淑妃见谅。”阿赫雅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本宫有些害喜,闻不得酒气。”
那几分委婉,在此时此刻,落入淑妃耳中,却更像是某种耀武扬威。
淑妃险些压不住自己心中升腾的杀意,急急问道:“昭妃有孕了?何时的事情?”
“本宫的意思是……”她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掐着掌心,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焦躁:“可曾让太医把过脉,或许……”
或许是错诊了?
尽管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但淑妃还是忍不住异想天开。
阿赫雅身上的圣宠,本就显得太过刺目了。
如今加上一个孩子……淑妃心里的冰冷蔓延开去,一瞬间仿佛要将她冰冻。
自己还有几分胜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