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雅望着昭宁,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知道,谢缘君定是又做了什么,才让昭宁一日之间,被吓成了这样。
怯怯的,缩成一小团,攥着衣角的手还有些发抖。
仿佛一只被抛弃过一次的流浪猫。
她眼神冷了一瞬,又很快收拾好表情,抱着昭宁掂了掂,哄道:“宫人们折了许多荷叶呢,伞似的,你与你沅沅姐姐去瞧瞧,若是喜欢便拿些玩,不喜欢也便罢了。”
周沅沅已经下了秋千,一边笑一边应:“那我可要多拿几片。”
她瞧见昭宁的脸,便皱起眉头,脸上显现出一种怒气来:“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昭宁这么小个孩子,哭得眼睛都肿了,叫谁看了不心疼?何况是常带着她玩的周沅沅。
昭宁原本已经好了,被她这样一问,又委屈起来,鼻子发酸,还要强撑着笑:“没有呀。”
“只是今日做了个噩梦,醒过来就成这样了。”她深呼吸,缓缓吐着气,才能让自己不要哭出来,软软地转开话题,“沅沅姐姐,我们去看荷叶吧。”
缘君姐姐本来就不喜欢自己来琼枝殿,若是叫阿赫雅她们知道自己在清凉殿中被教训了,关系就更冷了。
昭宁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两边闹得难堪。
她只是天真地觉得,缘君姐姐对阿赫雅有误会,日久见人心,只要自己忍一忍,一切就会好起来。
小小的孩子尚且不知道。
这个世上,爱是很飘渺不定的东西,恨却能天长地久。
荷叶的清香融合着米饭特殊的甜,随着烟火蒸腾,熏染出一片静谧美好的时光。
树荫下,只消简单地置一张小案,几个蒲团,凉风一吹,青翠的叶就窣窣成了浪声。
秋千还在荡,没有人吵嚷,她们围坐着,轻轻地说话。
昭宁用了些荷叶饭,哭过的眼睛便酸涩得睁不开了,缩在周沅沅的怀中。
周沅沅则枕在阿赫雅的膝上,听着她说一些家常的话,谈一些北边的风俗,嘴角勾着浅笑,一边自然地把昭宁往怀里揽了揽,像抱一个抱枕,一边伸手去抓树叶投下来的影子。
“北戎这么好吗?”周沅沅的语气里带着向往,“我也想去。”
她从未出过远门,一生见过最不同的风光,就是京郊庄子上的麦田。
那些江南的烟雨垂柳、大漠的驼铃热浪、北戎的草原骏马,她只在游记或别人的话里听说过。
阿赫雅摸了摸周沅沅的头发,像小时候,母亲安抚枕在她膝上的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她的眼睛有些失神,望着一角天空,像是在看千里之外的北戎:“只是旧人旧事,越是回不去的,就越是要让人觉得……”
若是彼时彼刻,命运的轨迹稍微拨动,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世人总想回到过去,只因为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地做错事。
有时候以为只是简单地走了一步路,做了一个选择,再回头,却发现天意已经在这个时候,把未来无声无息地扔给了你。
然后,就这样一脚踏入再也不能回头的命运之轮。
阿赫雅轻笑了一声,遮住了周沅沅干净好奇的眼睛,轻轻道:“北戎其实没什么好的,草原的帐篷住起来,也不会有你们的屋舍更舒适。”
北戎人也不都是爽朗直接的,王帐权力的更迭,也总伴随着阴谋诡计和腥风血雨。
只是故乡啊。
这两个字,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拴住一个游子的心。
周沅沅鼓了鼓腮帮子,嘟囔道:“我却觉得很有意思,要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周沅沅抱得紧了些,昭宁不大舒服,动了动,可怜巴巴道:“阿赫雅姐姐。”
她动了动嘴巴,又不好意思说自己被抱得不舒服了,只好说:“我想吃豆沙酥。”
阿赫雅哪儿能看不出来她的求救,勾了勾唇角,轻轻拍了拍周沅沅的手,将昭宁放出来:“吃吧。”
她亲自将碟子推到昭宁的面前。
昭宁捻了一块,咬着吃起来,嘴巴一动一动,像极了一只仓鼠。
阿赫雅眼中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她看着昭宁吃下了一块豆沙酥,才施施然道:“吃了这块,接下来半旬,可都不能用糕点了。”
“啊?”昭宁傻眼了,呆呆地抬起头,不敢置信。
阿赫雅点了点头,挑眉确认了自己说过的话:“嗯——至少这几日都不能吃了。”
谢缘君想对昭宁下手,再把罪名抛到自己身上,可选的时机其实不多。
在糕点里下毒,让昭宁带来琼枝殿的手段,自己已经栽了一回跟头,必然不会再上一次当。
那……很可能便是算着时间,提前给昭宁下毒,让“醉花间”在琼枝殿里发作。
到时候,昭宁两回出事都是在琼枝殿,就算自己洗净了嫌疑,谢缘君也可以此为由,约束昭宁远离自己。
昭宁年纪小,入口的东西无非就是那些膳食与糕点。膳食总会剩下一些,留了证据。
最可能的,还是小小一块,吃进肚里便是毁灭了证据的糕点。
阿赫雅目光发凉,唇角却也依然带着笑,微微低下头,对上昭宁的眼睛,认真道:“明日午膳后,我会让柳奴去清凉殿带你过来玩,届时若有人想让你吃什么东西,你千万不要吃进肚子里。”
“你把那样东西交给柳奴,让她帮你带过来。”阿赫雅顿了顿,“若是有人不肯撒手,要看你吃完,你就说——我叫你叫得急切,等不及了,带来琼枝殿吃吧。”
“不过,上门做,还自带吃食实在不够有教养,你会偷偷吃掉,不叫别人发现的。”
能将中毒的时间锁死在琼枝殿,对谢缘君更有利,她不会拒绝的。
阿赫雅的眼中透出一股深意,望进昭宁的眸子里,一字一顿。
“昭宁,你听明白了吗?”
昭宁怔怔地捏着那吃了半块的豆沙酥,不知为何,心头突然跳得很快。
“为什么?”昭宁的声音很小,像是预知到了什么,眼眶有些红。
阿赫雅姐姐这么说……是知道有人要害自己吗?那个人是谁?
阿赫雅叹了口气,沉默了一瞬,到底没能狠心告诉昭宁真相:“就当是,我们之间打了一个赌吧。”
她眼神柔和,安抚地抚摸着昭宁的侧脸:“昭宁若是赢了这场游戏,我就给你一个很好很好的彩头。”
我给你一次破而后立的羽化成蝶,给你我能给你最好的选择。
我给你真正昭如日月,和乐安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