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雅指尖一紧,脸色便带上了几分凝重。
小孩子不懂事,讲不通道理,认定了的东西,极难改变。
如果是昭宁长公主一口咬定了自己就是那个推她下水的人,事情就要变得棘手起来了。
果然,淑妃蹙着眉,很快开了口:“昭宁年纪尚小,不该会撒谎,她说是阿赫雅姑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昭宁长公主还在哭,打着嗝说不全话。
宫女梳檀见到机会,立即机灵地改了口,请罪道:“奴婢只是远远地看到那歹人一眼,自然没有被推下水的昭宁长公主清楚,或许……或许将衣上的刺绣看错了,可确实是一身红衣没错啊。”
她认下了阿赫雅穿的红衣,却临时改口,将对不上的刺绣模糊去,再次将矛头引到了阿赫雅身上。
阿赫雅蹙着眉,语气里满是寒意:“噢?方才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清楚,如今又说看错,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看向谢桀,隔着衣袖攥住他的手指,像是在寻求依靠:“我从一入宴,便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从未离席,又哪儿来的时间,跑去御花园推昭宁长公主?”
“到底是怎么回事?”谢缘君为昭宁长公主擦去眼泪,安抚了几句,问道,“你为何偷偷跑出去,又怎么到了湖边?”
昭宁长公主抽泣着,眼眶红红,害怕地看了一眼谢桀,不敢说话。
半个时辰前。
昭宁长公主坐在轿辇中,随着轿辇摇摇晃晃,玩得开心,便听外头两个宫人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陛下对这个长公主十分不喜,若不是淑妃娘娘劝着,连个家宴都懒得摆呢。”
“真的吗?那这长公主岂不是空有名号,陛下不喜欢的人,在宫里怕是连饭都吃不上呢。”
她们压低了声音,却刚好够叫昭宁能听得清楚:“陛下脾气不好,要是长公主惹了他,不会被责打吧?”
另一个宫人便叹气:“这谁知道?”
昭宁被吓得小脸发白,揪着裙摆,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吃不上饭,还要挨打?自己这以后过的得是什么日子啊!
宫女梳檀就在这时候出现,训斥了两个说小话的宫人,安慰昭宁:“长公主别怕,陛下不会这样对您的。”
她嘴上这么说,却分明欲言又止,看得昭宁更加忐忑。
梳檀摇了摇头,像是遗憾:“陛下最喜欢追水花,要是长公主能给陛下送些就好了,可惜了……这种花长在御花园的湖边,咱们还要赶着赴宴,实在没空。”
这些话术实在拙劣,明显就是软硬兼施,半威胁地引诱昭宁跑去湖边摘花。
可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昭宁抓着裙摆,下定了决心,在半路找了个机会,借口要更衣,跑了出去。
伺候她的都是淑妃的宫人,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昭宁这一路格外顺利,直接便到了湖边。
她向来怕水,在湖边忐忑了半天,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小孩儿,在湖边玩,可是要被水鬼抓走的。”柳寄书冷冷道。
昭宁下意识就要回过头,却被柳寄书一把推入了水中,最后一眼,只看见了那人红衣上的绣球。
柳寄书笑了一声,又添了一句威胁:“昭宁长公主,要是您能活下来,我们宴上见。”
她没有资格参加这场家宴,昭宁长公主在宴会上见到的,只会是跟她穿着一模一样衣裳的阿赫雅。
如柳寄书所料,昭宁长公主第一眼看到阿赫雅,就将阿赫雅当成了湖边那个推自己下水的人,又想起柳寄书那句宴上见,立即便崩溃地指认了阿赫雅。
她险些丢了命,被吓得够呛,根本不敢去看阿赫雅,只知道闭着眼睛大哭,找照顾自己的谢缘君寻求帮助:“是她!是她!姐姐救我,我不要被淹死,呜呜呜……”
陆充媛乐于看阿赫雅倒霉,此时便在一边火上浇油:“说起来,阿赫雅姑娘今日也比咱们晚入席了些呢,若说曾在御花园撞上过昭宁长公主,也说不定啊。”
“我在赴宴前换了身衣服,因而晚了些。”阿赫雅淡淡解释,盯着陆充媛的眼神中锐色毕露,“至于我从琼枝殿来赴宴的路上,有没有遇见过长公主……怎么,陆充媛出门赴宴不带宫人的么?”
带着宫人,便是有盯着的眼睛。她见没见过昭宁,自有柳奴与伺墨可以作证。
“那都是你的心腹宫人,自然向着你说话。”陆充媛轻笑了一声,带着恶意。
“好了。”淑妃也早就想到了这点,唇角带着笑意,向阿赫雅发难:“本宫自然是信阿赫雅姑娘的,只是事关昭宁长公主,又疑点重重,免不得多重视些。”
“那就让人去查。”谢桀目光冷冽,打断了淑妃,反手握住了阿赫雅的指尖,“阿赫雅与昭宁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何必对一个孩子下手。”
阿赫雅怔了怔,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淑妃没想到他会出来袒护阿赫雅,脸色难看了一瞬,又很快收敛,低下头:“陛下说得是。”
谢缘君也在此时缓缓开口:“昭宁受了惊吓,难免固执,妾方才问过了。”
她看向昭宁长公主,昭宁长公主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我见到那人的衣服上,有很多绣球。”
那就排除了阿赫雅的嫌疑。
阿赫雅微微蹙眉,看向谢缘君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不解。
谢缘君分明对自己怀着敌意,又为何突然为自己说话?
谢缘君没有看她,而是朝谢桀颔首:“陛下,长公主落水,又受了惊吓,恐不宜再参加宴会了。”
她本意是坐山观虎斗,如今看淑妃势弱,显然今日无法奈何阿赫雅,自然不介意用此事在谢桀面前卖个好,以退为进。
能屈能伸,适时而动,才是谢缘君的生存之道。
谢桀随意地点了点头,对于她要求提前离席的举动毫无芥蒂:“去吧,朕知道你不喜旁人打扰,已经叫宫人收拾了西边的凉和殿出来,供你们暂时居住。”
阿赫雅望着谢缘君离开的身影,袖中的手指不禁攥紧了些。
她心里莫名生出一个预感。
这位缘君娘子,将会是个极为难缠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