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寄书这话里带着酸味,着实有些刺耳。
阿赫雅微微皱起眉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未说话,周沅沅便先忍不住了。
周沅沅哇了一声,眼睛亮闪闪,语气十分真诚:“原来才人以下还有位分么?嬷嬷怎地不教我。”
教她规矩的嬷嬷哽了哽,看向柳寄书的眼神带了几分鄙夷,朝周沅沅一福,才解释道:“才人以下是采女,算不得正经妃嫔,料想主子遇不上,也就没说。”
周沅沅年纪小,哪儿记得住那么多人。能把宫里高位的妃嫔们认齐全了就是难得,还顾得上下头的采女才人?
若不是这个柳才人跟阿赫雅姑娘有些关系,自己主子见了,也就是受个礼而已,话都说不上一句。非说认人,自己到时候再提点也就是了,还用得上费心教?
嬷嬷忍不住在心里讽笑。
这柳才人也是拎不清的,说这些自怜自艾的晦气话,还指望在这儿坐着的两位主子可怜不成。
周沅沅似懂非懂,叹了口气,还顺着话,怜悯地看向柳寄书:“原来是这样。没关系的,你如今已是才人了。”
柳寄书原本是等着阿赫雅安抚自己,却没想到周沅沅当了真,就这么应下了话,倒显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她顿时便红了眼眶,忍不住心中酸涩:“一个小小才人,怎么敢跟周充媛相提并论。也怨不得你入宫几日,就与阿赫雅关系这样好了。”
言下之意,阿赫雅会与周沅沅交好,也是看在周沅沅的位分上。
阿赫雅蹙眉,揉了揉眉心,语气也凉了:“我与沅沅一见如故,又住得近,亲密些有何不可?”
自己原本是不想让柳寄书难看的,只是她这样的做派,多少有些恶心人了。
自己对柳寄书还不够好么?人心不足蛇吞象。
柳寄书咬着下唇,眼神中流出了几分愤懑,垂下了头,满面委屈。
周沅沅对旁人态度最是敏感,立即便察觉到了柳寄书的不满,撇了撇嘴,抱着阿赫雅的手臂晃了晃:“姐姐,柳才人是来做什么的?送东西么?”
柳寄书怔了一瞬,面色白了白。
她只想着阿赫雅这儿什么都有,哪儿带了礼物?
然而空手来看望,是很失礼的,自己说出来也面上无光。
柳寄书嗫喏了一会儿,避而不答,只道:“我听闻阿赫雅落了水,来看望……”
“昨日落水的事儿就闹得满城风雨了,你既然蒙受姐姐的恩情,怎么比我来得还晚些。”周沅沅不高兴地锁着眉头,瞥了柳寄书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马后炮。”
要知道,林无月落水才几日,阿赫雅就紧跟着掉进了听雨湖。陛下又亲自审案,为了她将德妃都打入冷宫了,这样的殊荣,不知招了多少人眼。
自己在浙水宫听见消息,赶过来时,阿赫雅可还没醒呢。难不成柳寄书住得就那样远,连这么大的事儿,都要隔一日才知道?
周沅沅只是不喜柳寄书来得慢,没有看出里头的深意。
阿赫雅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柳寄书今日才来,无非就是怕扯进是非。等尘埃落定再来看望,既让自己记了她的好,又不至于担着太大的风险。
阿赫雅扯了扯嘴角,心里有些泛冷,到底抓住了周沅沅的手,朝她使了一个嗔怪的眼神,才看向柳寄书:“沅沅年纪小,见的事儿也不多,不知道你的难处。”
周沅沅这张嘴,惯会得罪人,自己少不得帮她补几句好话。
阿赫雅无奈地摇摇头,勾出一个柔和的笑:“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
柳寄书怎么会看不出阿赫雅的偏向,指尖忍不住攥紧了裙摆,心中怨怪横生。
自己与阿赫雅相识的日子,可比周沅沅长得多。可如今,阿赫雅竟然为了周沅沅,这样给自己难堪。
说到底,不过还是瞧不起自己罢了!
柳寄书气性一起,也坐不下去了,强撑着笑拉扯了两句闲话,便起身告辞。
阿赫雅没有多留,只是望着柳寄书的背影,眸光深了深:“果然是升米养恩,斗米养仇。”
周沅沅哼了一声,怏怏不悦:“什么人呀。空手来看病人也便罢了,还容不得人说,真气人。”
叫自己想起武侠话本中那些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周沅沅一想到阿赫雅也许会好心没好报,就忍不住握紧了粉拳,奋力挥了挥:“姐姐就不该帮她!最好叫她把才人的位分还回来,接着当她的采女去。”
阿赫雅哭笑不得,揪着周沅沅的脸颊肉扯了扯:“柳才人的位分是陛下赏的,算不上我的功劳。”
她语气严肃了些,提点道:“你不喜欢她,心里知道,离她远一些就是了,何必说出来?凭白给自己树敌。”
周沅沅哼哼唧唧,顺着阿赫雅的力气,整个人倒在了阿赫雅的身上,蹭了蹭,笑得有些憨:“姐姐真香。”
自己才不要跟坏蛋虚与委蛇呢,装模做样不是侠女风范!
阿赫雅看出了她的逃避,无可奈何,点了点周沅沅的小脑瓜:“你这性子,日后还不知要得罪多少人,我怎么放心得下?”
周沅沅才不怕,摊了摊手:“若是有人要害我,我就跟她说——我外祖是太傅,当今帝师,我是陛下亲封的瑾充媛。”
她沉着脸,故意拉长了语调,一副狐假虎威的得意样,叫阿赫雅看得唇角翘起。
周沅沅贴着阿赫雅,语气轻快:“陛下答应了外祖父,只要我不做错事,就会一直护着我呢。我才不会有事。”
她自小就被外祖父外祖母疼爱,进宫之前,外祖父还特地三令五申,叫自己要乖乖听话,不许移了性情,起了害人之心。
外祖父还说,只要自己不去做什么大错事,以陛下的手腕,一定能保自己一辈子周全。
否则这样龙潭虎穴似的后宫,外祖父才舍不得让自己进来呢。
周沅沅可清楚自己的靠山在哪儿,乐滋滋地傻笑。
阿赫雅也心软了,抿出一个微笑,眸中半是无奈,半是欣慰。
周沅沅这虽然是歪门,却也是最实用的了。
阿赫雅摸摸周沅沅小狗似的脑袋,心中道。
只要陛下护着,周沅沅总不至于出大事。旁的小打小闹,自有自己帮她挡下。
这也就够了。周沅沅一直这样赤诚快乐,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