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桀敲击桌面的指节顿住了。
他低下头,凝视着阿赫雅的双眼,半晌,捂住了那双琥珀般美丽的眸子。
阿赫雅顺从地昂起头,谢桀宽厚的手掌足以掩住她半张脸,脖颈修长脆弱,蝶翼般的眼睫扫在谢桀掌心,带来麻痒的悸动,直直延续至心上。
她看不见了,却能听到谢桀不带半点感情的发令声在耳边响起:“秀女乔菲,搬弄巫蛊,拉下去乱棍打死。其父免职,乔家满门流放五百里。”
乔菲尖叫了一声,眼见着金吾卫上前,恐惧绝望地往后退着,试图去抓何婕妤的衣袖:“救我!我是——”
她话说到一半,却被何婕妤一脚踹了开。
何婕妤眼神狠厉,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威胁道:“流五百里,不远不近,正是能安家立业,也能病死的距离。”
乔菲死到临头,要是还敢攀咬自己或德妃,就别怪何家不留情面。
至于乔菲的命——真当荣华富贵这么好得?当初入宫那一日,不就该做好了死在这儿的准备么?
乔菲呜咽着从喉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字眼,到底还是软着身子,被拖了下去。
何婕妤目送着她的身影,虽然可惜少了一枚可用的棋子,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陛下愿意处罚乔菲,就说明这事儿可以揭过了。
谢桀却没有如她所愿,就此打住,他冷眼迫视何婕妤,语气带着厌恶:“看看何家送来的好秀女。”
他不能直接动德妃,不代表就这样算了:“德妃御下不严,致秀女滋事,本该重罚,然而念在她病重,暂且放过。何婕妤既然一片护主之心,不惜攀污他人,就亲自替德妃抄写佛经百遍,祈求平安,没抄完之前,不必出宫门了。”
一百遍,抄完恐怕已经小半年过去了。
何婕妤攥紧了帕子,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谢恩:“是。”
能保住自己,已是万幸,暂时禁足也不过是小事罢了。
何婕妤磕了头,就在身边宫女的搀扶下站起了身,背影狼狈地离开了。
谢桀这才拉起阿赫雅,指尖为她拢起耳边的碎发:“太傅今日回京,向朕递了折子,朕还得去见他一面。”
他顿了顿:“朕送你回琼枝殿。”
阿赫雅摇头:“陛下既有要事,不必顾及我。柳才人遭逢此劫,想必吓得不轻,我留下来与她说说话。”
谢桀这才想起来还有个柳寄书一般,瞥了周忠一眼:“去朕库房里挑选两件柳才人得用的送来,权做压惊。”
周忠脸上挂着笑,无有不应:“是。”
谢桀随口安抚了一下柳寄书,又将目光落到阿赫雅身上:“你也受委屈了。”
一开始何婕妤死咬着阿赫雅,分明是有意算计。
谢桀以指腹揩过阿赫雅脸颊,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待朕忙完了,带你去太平楼,尝尝他家新出的菜品。”
宫外的东西虽不如御厨做的精致,却总新鲜些。
见阿赫雅点头,谢桀才收回目光,带着周忠走了。
他一走,金吾卫们也陆续撤离,厢房中逐渐安静下来。
阿赫雅自顾自坐了下来,垂眼喝着茶,没有说话。
她在等柳寄书表态。
自己不是圣母。帮柳寄书,不过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前世自己的影子,可一可二不可三。若柳寄书总是这样犯蠢,那日后也只能是维持着表面情谊,不宜深交了。
柳寄书被霜儿扶着坐下,整个人还有些晃神,看见阿赫雅时,才猛地抿紧了唇,心中忐忑。
乔菲是进德宫的人,自己交好时没想太多,如今重新回头看,却带上了几分别的意味。
阿赫雅与德妃有仇,是满宫都知道的事情,自己蒙阿赫雅庇护,却与德妃的人走得近……阿赫雅不会以为自己有了异心,想转头德妃,或是摇摆不定,而被乔菲利用吧?
柳寄书眼见着气氛冷凝,眼里不觉漫起了不安,战战兢兢地开口:“姐姐又救了我一回,我……”
她咬了咬牙,有些难堪,却还是认了错:“我不该一时看乔菲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将这么只豺狼放在身边而毫不知觉。”
阿赫雅有些失望,慢慢抬眼看向柳寄书,摇了摇头:“不对。”
柳寄书这点心软放在宫中虽然致命,却不能说是错。她错的地方,在不辨敌我。
阿赫雅眼底划过无奈:“你曾被那样磋磨,乔菲自称被进德宫宫人克扣,你觉得可怜,同情,想帮一帮她,这无可厚非。”
这是何婕妤为柳寄书精心定制的接近方案,柳寄书会掉进坑里,也并不奇怪。
阿赫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得和缓一些:“然而你同意让她在延春宫躲避时,有没有想过,派人去进德宫打探一下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有没有观察她平日的举动,观察她的衣着。”
她叹了口气:“你被宫人克扣欺负时,冬日只能穿着单薄的秋衣,为何乔菲却能穿着时兴合体的衣物,你想过吗?”
乔菲虽然演着戏,却还是更希望得宠,不会为了接近柳寄书,而刻意让自己变得狼狈邋遢。
这样大的破绽,柳寄书却始终没有察觉。到底是真想不到,还是已经想到了,却不以为然?
她是在乔菲身上获取救助弱小的成就感,以至于忘了分寸,刻意忽视了这些怪异的地方。
柳寄书抿唇,脸色微微发红,又变得苍白,眼中带着几分慌乱,下意识推卸责任道:“我身边只有一个霜儿……”
这怎么能怪自己呢?自己一个才人,至今连伺候的宫人都没有配齐,说到底,还不是不得宠,叫人看不起的缘故。
乔菲是有问题,那也是因为她心怀鬼胎,刻意接近自己,自己怎么防得住……
阿赫雅盯着柳寄书,见她的表情怪异,显然还是没能听进去,不由得揉了揉额角。
罢了。柳寄书心里不愿承认她有错才导致这场祸事,那自己说再多也无用。
阿赫雅在心里将柳寄书的位置往下挪了一层,面上却是含笑点了头,轻飘飘道:“是,也不能怪你。”
她站起身来,无奈地叹气,望着柳寄书的眼中带着怜悯:“此事说到底,还是进德宫那边的算计,你也是受害者。”
话锋直接转向了德妃,给柳寄书心中的怨愤寻了一个出口。
德妃!柳寄书咬着牙,眼神闪烁。
总有一日,自己要她付出代价。